好疼。
来不及叫出庚野的名字,别枝重获意识的下一秒,就被无限的痛苦捕获。
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像被打碎了,又重新拼起。 数不清的伤处仿佛拉成了一张细密无缝的刀网,从头到脚,给她感受凌迟。
于是唤声被扭作闷哼。
庚野惊觉直身,第一眼就看见满身伤处和游青的女孩眼窝里饱含上泪水,湿透了她睫羽,然后晶 莹滚落。
大概是觉着丢人,别枝将头往墙里扭开。
那句“很疼吗”都不必再问,再问都显得残忍。
少年指骨在老式病床的铁栏上捏紧,金属弹簧被扭曲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他给她递水,给她插上吸管,给她擦额角的汗。 直到最后那些痛意被麻木平息。
他问了那天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谁干的。”
少年嗓音沙哑,透冷,像是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尖锐凌冽的冰 别枝拿还疼得带颤的眸子轻轻看了他—两秒,看见他眼底那片纯粹的黑:“.我自己摔的。
...
从十几级的楼梯上滚到最后一节台阶下,头破血流,浑身擦伤,进急诊,昏迷了五六个小时,检 查完送回来后,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口和汴青——
一不小心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说是自己摔的。
庚野停住,就连他身后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按下过一秒窒息的休止键。 然后像无事发生。
他低头,给她把冷敷伤处的融化了的冰袋轻柔地拿起,换上床下保温箱里的另一袋。同时,那人 语气散漫又懒怠地玩笑:“我就说,你小脑没长好。”
别枝以为这件事结束了。
直到一周后。 高三生专属,期末考试后也不能放假的自习周。
林哲像是被火烧在屁股后面,连滚带爬地穿过课间学生,冲进了别枝班里的教室。
班里学生被他吓得不轻,惊恐望来。
林哲却没顾得管,满头大汗,差点匍匐地半跪到别枝桌边:“上…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 ——吴成杰!
别枝眼神微变:“谁说的?”
“祁、祁亦扬.…林哲回答完才反应过来,攒足了口气,爬起来,“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 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
别枝高考体测800米也没跑得像那天一样拼。
她被林哲领着,赶到体育楼的二楼,走廊上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体育生们。 别枝穿过人群,跑向那个虚掩着门的走廊尽头的房间。
隐约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叫走廊里压低的议论都悄然。 ——我问最后一遍,吴成杰人在哪儿。
覆盖过少年冷淡平静的声线,是与他相反的,像是崩溃一样的男声:“篮、篮球场!”砰。 先是一声重物砸地。
“砰!!”
跟着就是金属柜被很很砸出震晃,仿佛叫整栋楼都跟着一颤的剧烈声响。 跑到门外的别枝骇然睁眸,猛地推门。
门内少年如弦劲张的背影一停,他从碎发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说没说,谁敢进来, 就跟他们——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长腿前,靠在金属柜下,瘫坐在地吓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当时在楼梯上拦别枝的其中一 个。
好在那声巨响看起来并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惊恐地扩大了瞳孔的视线落处—— 在他的头顶,金属储物柜凹陷进去一个惨烈的坑。 而身周,满是碎飞的木块。
唯——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间捏握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只可怜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残肢”。
“操….疯了。“
林哲气喘地停在别枝身后,看着满室狼藉和屋里地上两三个吓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厉的颧骨上擦着血痕,随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无痛觉地抹掉了掌心被剌开 的一条血淋淋的长口里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静地问:“你带她来的?”
林哲哆嗦了下,张嘴,在庚野那个眼神下,愣是吓得厘在那儿没了声。 那是林哲这辈子第一次佩服一个女的。
——身后一片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没一个敢进的那个屋子,连他这个和庚野认识了多少年的朋友 都不敢直面的,里面少年金发下那个像怪物一样冷漠又没人性的眼神。
别枝就这样看着庚野,走进去了。
她长裙下还裹着几块纱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里随她小微微摇曳,像绽放在废墟之上的 花。
别枝停在了庚野面前。她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去拿庚野手里那根粗得骇人的木棍。 庚野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白习。“ 少年声线轻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别枝没拿到,于是仰脸:“庚野,我说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睑沁着薄厉的血色,闻言,他缓缓压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样一高一低、一落一拾地对视了两秒,他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将身前拦路的少女轻拨开了。 他用的是手背,于是连掌心顺着冷白臂线肆淌下的血,都没沾到她衣角半分。
“别自作多情了,以为我是为你么。”少年指骨收紧,粗粝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脉管筋络在他小 臂上分明紧绽,像积蓄着摧崩的力势。
在擦肩过去前,别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带着难以克制的微颤,可惜暴怒又压抑在爆发边缘的少年并未察觉。
“庚野…
别枝竭力平息,“别去。“
她才是那个随时会听到定时炸弹爆炸、生命注定在折磨里走向终结的人。 他和她不一样。 他的一生该有很长,像太阳一样灿烂张扬。
“庚野,“别枝听见自己颤声,“你会毁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见了女孩额角,颈上,衣衫透过的周身,还有长裙下,那一片片狰狞的伤和淤青。 每一处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离一只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绽起青筋,他拾手,漠然甩开了她的。 “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
...!”
那人声音明明平静,落入她耳中却像千钩。 别枝听见他下定某种决心她要拦不下他了。
那颗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线里砰然跃起的太阳,会因为她,彻底黯淡,然后沉寂进污泥里。 .不。 不行。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湿潮,像将落的雨。
庚野并未察觉身后的死寂,他—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临睨。
林哲本能地避开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吴……
只提起一个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绷紧到千钧一发的弦颤起。 他捏紧指骨,克制呼吸。
“带她回去。”
“我….”林哲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在颤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昏,就下意识地抬 眼,然后在望见庚野身后的房间里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操。”
庚野一顿,回身。
穿着校服长裙的少女刚有些生涩而艰难地拾起贴满了纱布的小腿,跨到窗户外去。 交叠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轻晃,晚风吹起女孩的长发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飞的蝴蝶。
...
庚野眼角缓慢而狠厉地抽了下:“别枝。“
女孩像是此时才从窗外的黄昏里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轻声,回眸,“我跑不过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拦你了。”
没有一丝停顿,威胁,更像平铺直叙。
一两秒后。
庚野侧过身,靠着门框,像是气笑了,他将颤了下的手藏在身后: “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缓压着声线,长腿向房间内迈回,“运气好的话,扭伤,磕伤;运气不好的话,最多骨….
“好。”女孩点头,转回去,面向楼外。 她上身前倾。
!!!"
在林哲差点惊得厥过去的视线里,女孩二话不说,就那么跳了出去。
后来林哲总觉得庚野那一秒没有秒表在旁边计时太可惜。 不然破了个世界纪录也不定。
因为只那一刹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来不及看清庚野是怎么做到
两秒后。
在他呆滞的目光里,半身已经探在外的少年单臂撑着窗户,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着窗的指骨间,鲜红的血顺着透明又干净的玻璃淌下,将天边的黄昏与晚霞织作灿烂欲生的 锦绣。
“别、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长垂的眼睫颤栗得厉害。一瞬就从他灿白的碎发下暴出又汇起的冷 汗,顺着修挺的鼻,缓缓凝坠在他睫尾。
巨大的惊骇过后,他沉哑着声。睫尾却像是滴认降服输的泪。
.你弄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