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一梧桐,据说还是民国头几年就栽下的。那么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
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
自从莫仙根没了最后一颗烂牙,后又牙瓤也嚼不动硬米饭,这样熬死之后,就没人算得清梧桐的年岁了。实际上,要是仙根同意吃软饭,多活一两年是没有问题的。
他死就死在嘴巴硬这个态度上。
年轻人用手机,简单能测得出梧桐的年纪,但他们从来不去树下议事,也就没法发挥科技的作用了。然而,科技在村里也是没有权威的。
莫家村里的权威,只存在一个地方。
梧桐年龄的问题之所以不好回答,更主要的,是无人觉得这会是一个问题,除了常坐在树底下两张石条凳上的人,严格意义上说是四五个老头儿,只有他们才觉出这是一个问题。
“吾讲起来,起莫有个一百三十年。”莫根生比死掉的莫仙根只小三岁,他现在轮到第一个讲话。
“侬这样讲,年纪轻的人,伊都听不懂的。起莫,起莫这样讲,现在还有谁这样讲话。电视里不会这样讲!”莫水洪年纪排在莫根生后面,他肯定是第二个发言的。
“年纪轻轻,他们懂个什么,整体捧个手机,比搂起个小姑娘还要用力气,真当是不晓得什么东西最好。”刁金良还是五个人里年纪小的,不过他们姓刁的,就习惯不太讲规矩,其它人实际上拿他没有办法的,只要不是抢在前面两个嘴巴里只剩下一个牙的老头前面讲,组织上大家的意思,也是可以这样的。
“什么东西最好?”马大姑问起来。她虽然是个女子,讲话跟个男子没有区别,组织上大家也就拿她当作老头子。反正她也是抽烟的,跟男的一样。
“依吾自己讲的话,三十几是顶顶好呀。”莫伟江年轻时候也算是个人物,光结婚就结了好几次,算上没有结婚的,那就更加的多,那么他爱好就女子的话题发表讲话,他总是能说在点子上。
莫伟江讲完这句,独自笑起来,越笑越厉害,最后变成咳嗽,差一点把假牙咳出来,还好被他用舌头抵住了。
“瞎讲,一百三十岁,起莫的,哪能只有三十几!”
“啊呀,阿江他不是讲树,伊就是晓得讲男男女女,手机上也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呀!”
“男男女女有什么不好!”
“就是讲,你们几个,为啥老是看不起我个女子吃香烟!”
“啊呀,你们这样讲,听也听不懂的啊!”
“莫家村就是这个样子,莫家人多,听不得我们姓刁的讲一句说话,几百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
“哪里有几百年,莫家村跟这颗树年纪一样大?瞎讲!”
“你以为我不晓得,我的老爹的爷,讲过,江北迁过来之前,村里也有一枝树,那个时光,就是莫家人老是要欺负姓刁的。”
“古时候是有一个几百年的榕树,到了南方,就换成了梧桐树。”
“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好!”
“凤凰?凤凰?一只没有来,来的都是野鸡。”
“你又要骂人,老马第一个不同意!”
“是!不可以骂人,骂人也不好骂其是一只鸡,野鸡更加不好出口。”
“吾已经一年多没有吃过一只鸡,全部是吃粥了。”
“个么,你快要死掉了。”
“是差不多了,这颗独苗牙已经松动了,越加松动了,不吃肉,就是容易松,想吃么,也没有牙可以吃了。”
“叫侬儿子弄烂给你吃。”
“他自己牙子也没有几个,恐怕是嚼不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