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良就十分高兴了,对他的老婆讲:“这个小人,将来定有出息!”
从此之后,金良就认定忠林有出息了,哪怕忠林隔三差五发羊癫疯,舌头伸出,手脚抽筋,眼睛睁大。
开始有人讲他的儿子脑子烧坏了,忠林就同他理论:“忠林晓得精忠报国,老聪明!”
过了一段时间,忠林发疯的消息全村都知道了,他们看到忠林手脚抽筋地在村里逛来逛去,就指指点点。有些小孩子,还会跟在走路簸箕的忠林后面,丢泥块起哄:“羊癫疯,默徒,默徒!”
多少人看忠林的笑话,只有莫仙根不一样,每次遇到忠林,仙根还是同他打招呼:“忠林,好点了没有?”
忠林就会回答:“精忠报国!”
仙根还会上去摸摸忠林的头,耐心地讲:“好,好,早点好起来哦!”
金良心里对仙根是一百个的感激。
仙根死掉之后,再也没有人同忠林讲话了,包括金良,也听烦了自己的儿子只讲“精忠报国”一句话。金良心里多少同意了大家的话,“哎,忠林是有点疯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消过毒了!”
忠林每一日都开开心心,在村里逛来逛去,走到河心亭,躺在梧桐树荫里,蹲在常家没有院墙的院子忠,身后的小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忠林同他们都是一样地要好。一批又一批小孩长大了,他们提起忠林,都是一样感到亲切,“原来你我一样,小时候都同忠林玩过的。”
迁树那一年立冬过后的一日,清晨的水面上还是只铺上一层薄雾,飘飘忽忽,似乎想结冰,但总是犹豫。太阳刚出来一点点,雾气就从河面上逃到岸边去,先是撤退到河心亭,马上全部到常家院子里集合。忠林天没有亮,就起来,蹲在院子中间,身上还是秋天的衣衫,薄雾就把他包围起来了。
“哎,哎,棉被,棉被。”忠林自言自语。
“蛮好,蛮好,棉被,棉被。”忠林张开双手,拥抱薄雾。
“哎,咿,不要跑,不好跑,棉被,棉被。”太阳又升起来了一些,薄雾眼看就坚持不下去,从下到上,慢慢散开,越加惨淡。
“两只脚,四只,呵呵。”忠林看到雾里变出戏法,高兴起来:“花肚皮,呵呵,花尾巴,呵呵,还有花耳朵。”
“你是谁呀?!”忠林用手点着眼前的花猪问道。
这只花猪就深吸了一口气,从它的嘴巴与鼻子里用力喷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冲出几道哈气,发出“昂昂昂”的回答。
“哦,是你!”花猪身上的味道,还有熟悉的声音,把残存在忠林稀泥一样的脑瓜里的记忆翻出来了一些,但是并不多。
“你回来了!”忠林高兴得手舞足蹈,先是在常家院子里边跑边叫,然后围着梧桐树好几圈,接着跑去河心亭。
忠林跑到河心亭,看看已经在亭子里坐着的四个老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眼光停在他的爹的头顶一尺的地方,喊了一句:
“你回来了!”
金良一下子僵住了,好多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950年已经过去34年多了,自己的小儿子,从一个要爹背的小孩,已经变成背不动的中年人了。30多年来,自己的儿子只会讲一句话,被村里人嘲笑只会讲一句话,今天终于不一样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不一样了,世界也大变样了!
金良斗不过眼泪了,任它们在脸上流淌开来,颤颤巍巍从“美人靠”上站起身,驮着背,向着他的儿子,挪动了半脚,应了一声:
“儿啊,阿爹回来了!”
忠林哈哈哈哈地笑起来,没等金良反应过来,又跑出了河心亭,一边跑一边喊:
“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整个莫家村就在忠林的轻快的奔跑声中,慢慢地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