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渊圣秦桧他们也从云中赶来，金人将他们安顿在离道君他们五里外的悯忠寺（法源寺）。

不久，镇守燕山府的金国东路军元帅完颜宗望年纪轻轻却突然暴毙。燕山府靠近河北，城内谣传此乃北方义军所为，他们正在谋划劫夺二圣。为防万一，金人决定将二帝并诸皇子继续北迁，而秦桧等其他旧属臣僚则仍旧留在燕山，工匠则即刻动身赶往会宁府。

九月十三日，他们从燕山启程，过石门，至景州，上卢龙岭，渡栾撒河、泽河，过大漠，行程九百九十里，于十月十八日抵蒙古高原的前辽国中京大定府。此地风物萧索，极为荒凉，燕山府已经比开封府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此地比燕山，更是差了百倍，所需物资全靠燕山府接济，运送物资的车辆每两月才从燕山过来一次。

父亲道君经常闷闷不乐，他的身子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塞外的干冷，他经常会说自己乏力，想拾起笔画一幅丹青，手都会发抖，所以他干脆不再握笔，好在力气还够读书，他会让赵楷央求往来燕山府的人，想法子帮他再弄些书过来，看见书单上的《春秋》，赵楷不知道高兴，还是忧伤，《春秋》里有太多弑君弑父的故事，早在神宗年间，此书就被列为禁书，父亲曾深以为然。

父亲寿诞的时候，众兄弟像寻常人家一样聚拢起来给他过寿，大家脸上都挂着浮云般浅淡的笑，父亲那双靖康之前从未被泪水浸泡过的眼睛，如今已干涩鼓胀如寻常老翁，父亲无意中谈起了《春秋》，说他后悔现在才读这本书，他现在对夫子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又是九个月过去了，金人又要他们赶往会宁府。

八月底，他们如期到达。

比之赵楷第一次来时，城内各种浩大的营造已初见端倪起，原本空旷的四野上，高大的夯土城墙已拔地而起，四周正在开挖了深阔的护城河。

体面二字，在会宁府已若隐若现。

在这丰收的季节里，金人们的心情跟天气一样好，唯独他们战战兢兢地苟活着。

一日，金国礼仪官带人闯进来，逼他们换上白色素衣，以白帕裹头，然后驱赶他们前往刚刚修建好的金国宗庙。

在那里，所有的宋人都被裹上羊皮，次第带到趾高气扬的金帝面前，弯腰跪拜，如待宰之羔羊。这就是牵羊礼。

面对羞辱，道君说什么也不配合。最后金人无奈，特许他和渊圣及两位帝后仅以素服稍做样子即可。

宗庙大殿之上，礼乐声起，金人礼仪官在丹陛前高声诵读：“三里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尽成煨炉之余，不图深仁，曲假残息……”

这是大哥渊圣昔日东京城下被逼而写的降表，用在今日，再映衬上金人一张张得意洋洋的酒糟脸，真的是侮辱倍增。

赵楷无意中看到了一张脸-前辽国状元韩昉，金灭辽时，辽主派他出使南朝，请求宋帝废止与金之盟，被拒，此人当廷哭骂，“辽宋两国，和好百年，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想不到此人如今已一身金人打扮，恬然与金人站在一起。

“既烦汗马之劳，敢缓牵羊之情，上皇负罪以播迁，微臣捐躯而听命……”

韩昉也看见了赵楷，眼神挑衅，幸灾乐祸。

赵楷瞬间明白，什么牵羊礼，金人哪懂这个，不过是有些人的报复！

最后金国皇帝封道君为昏德公，封渊圣为重昏侯，在会宁府南面的韩州（四平往北）划了一块地，安置他们。

史书上最早关于肉袒牵羊投降的记载，是武王伐纣时，纣王大哥（妾生子）微子肉袒，面缚，牵羊，降周。后为安抚商民，周王设立宋国，以微子为国主，都城就在大宋的南京商丘。唐朝时，商丘改名宋州。后周时大宋太祖曾任宋州节度使，后他黄袍加身，国号大宋。

金人这次搞牵羊礼，除了羞辱，隐隐是在以大周这样的正朔自居了。

当夜，金帝召大宋皇太后和朱皇后进宫赐浴，朱皇后接旨后投井自杀。朱皇后是赵楷夫人的亲姐姐，是夜，赵楷安慰了夫人很久。

到韩州后，又几个月过去了，这段日子，没有什么不堪的事发生，他们渐渐安稳下来，眼看新年就要来了，他们开始苦中作乐，热热闹闹地准备过节，就是道君也因渐渐失去记忆而变得每天乐呵呵的。

他们以为最大的痛苦已是过往，新年就是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