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高个老板还在断断续续对来子咆哮着,抱怨着、叹息着,前言不搭后语,乱泄一通。好像唯有这样,才能显得出他在远东搬屋的最高地位,才能显得出远东搬屋是他一个人的全部家当,好像来子找那派出所的人来作调解,对他造成很大伤害。
一会儿他通情达理承认,来子去找派出所属于个人的权利。
一会儿他气急败坏告诉来子,劳动局其实就在这背后不远的地方,去告劳动局就是了。
一会儿他痛心疾首向来子透露,就为了这件事,他今晚得要请那派出所所长吃顿饭。
一会儿他臭骂那派出所的人是不是来子的爹,叫来子可以去找那派出所的人要饭吃。
一会儿他神神叨叨向来子炫耀,他是地地道道本地人,与那派出所所长是拜把兄弟。
一会儿他象是一位和蔼的长辈,说来子刚出社会,没见过世面,太稚嫩了,社会上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说出来就会把来子吓倒。
一会儿他抱怨来子说,他们这里很忙有很多事要做,不可开交,经来子这么一搞,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一会儿他用一种家长的口吻向来子诉苦,说是他们手下还有三四十号人要吃饭,不光是解决来子一个人的问题。
一会儿他辱骂那职介所不是好东西,来子其实被那职介所骗了也不知道。
一会儿他对来子打破沙锅问到底,总想弄清楚来子到底在那派出所里说了些什么,甚至要求来子把从来到广州后的所有经过都详细讲给他听,他有些怀疑来子是个深藏不露不可貌相的家伙,前后把他们与那职介所都耍了。
那高个老板的这种表演太富有戏剧性了,滑稽可笑,看似是想起一句是一句,实质却需要有即兴演讲的才思,结构严谨,有条有理,都是发自肺腑,脱口而出,掷地有声,回响不绝于耳,是教育年轻人的绝好课堂。
来子只得装作俯首称臣,心服口服,希望高个老板快快结束表演,随便把他的事了结一下就行啦,心里当作已经达到辞工目的,没什么明确要求了,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随便的人,碰到这种情况,更是没了主张,再也不认为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有多么重大,内心深处开始以旁观者的心态,到要看看这出戏会怎么收场的,本身已无所谓了。
出乎来子意料的是,那高个老板乱泄一通后,再也寻思不到新的内容加以发挥,可心中好像还有泄不完的怒气,无奈之下也就将心中剩余的怒气重新积集起来,重振旗鼓,把矛头指向来子口口声声提到的那职介所,那职介所成了那高个老板心中的罪魁祸首,那高个老板要让那职介所知道远东搬屋不是好惹的,非要主动挑衅跟那职介所好好斗一斗,这确实很有传说中帮派之争的味道。
那高个老板思量一阵后就强迫命令来子白纸黑字将来子是怎么来广州的,又是怎么找到那职介所的,那职介所里的人又是怎么花言巧语哄骗来子交100元钱的,又是怎么不负责任把来子介绍到远东搬屋来的,最后又是怎么怂恿来子去找那派出所的,都详细写下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抓住那职介所的把柄,出其不意狠狠惩治一下那职介所,出这一口恶气。
真搞不懂那高个老板哪来这么多恶气,这不明摆着是自找气受吗,近乎魔怔。
这是头一次有人强迫命令来子写这种东西,颇有感想,情知已骑虎难下不写不行,写了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不信高个老板过了这个气头还会想起要跟那职介所斗一斗,想要让高个老板出完这口气,就必须按高个老板的意思去写。
来子二话不说就老老实实地写起来了,这一天的思维都在不停地震荡,用心写一写东西,反倒会让他的思维平静下来,
来子思绪饱满,一气写成,字却写得特别特别马虎,龙飞凤舞,其间的内容经过有意刻画显得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几乎没有立场,更没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大抵与实情相符,几乎能够让他另又产生一种心情,作了一个小小的总结回顾。
高个老板看了并不怎么满意,可时间已是晚上七八点了,其他老板都已下班了,他再也没有多大的精力与心思继续玩这种很不愉快的把戏,也确实出气出得差不多了。
最后高个老板干脆决定,让他亲自作口头叙述,来子只管一一记录下来就算完事。想必那高个老板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需要很高深的才思构想,对此明显很有信心。
来子肯定没有这种才思构想,自愧不如,很好奇,那高个老板能将他的经过构想成什么样子,
来子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就一一将那高个老板构想过的口头叙述内容记录下来,这比他自己回忆动脑筋写更能让他另又产生一种心情,这也是能让高个老板彻底出完气的最有效的方法,几乎互相产生了默契,作文课堂生动。
来子记录下来的这篇内容同样字写得特别马虎,但高个老板看了觉得要比来子自己写的那篇内容强多了,比较满意,不再苟求,估计当个作文课老师绰绰有余,不能编故事的老师不是好老板。
来子感到风波业已平息,总算熬到头了,于是就头一回主动将被押的身份证和250元钱押金正式嘟囔着向那高个老板提了出来,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水到渠成。
高个老板的态度已变得友好,愿意马上就为来子办一下手术,但强调还是要扣一半押金。
来子觉得这种局面来之不易,一切任由高个老板看着办就是了,已无话可说。
高个老板认认真真将来子的工资、伙食、半数押金算了一遍后,来子还能得到140元钱。
高个老板将来子的身份证与140元钱交到来子手中,竟用一种长辈的口吻,提醒来子要把钱放好,千万别被人偷了,并还打趣说,来子今晚是不是该要请他去吃点东西,算是同来子言归于好了,整个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出门打工唯一的结果就是看挣了多少钱的话,那么来子在远东搬屋打了三天工,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他损失掉了110元钱,这对他来讲也确实是一个最现实的结果,好像其它任何结果都没有造成,都成为过去。
来子自从昨天提出辞工还一直没吃东西,其间有次口渴厉害,只好专门去远东搬屋的员工住处前面那工地的食堂里找水喝,他在整个辞工事件中的困难程度,也就可想而知,这是他生平头一次遭这种罪,终生难忘,刻骨铭心,这就是打工,这就是能够让他快速成长起来的必经过程,算是有故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