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方悦本来想瞒着家里人,不知怎的,阿爹还是知道了,阿爹怒气冲冲把自己喊去书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小悦,人是你挑的,亲事是你点头的,咱们商户人家守孝意思到了就行,你偏得学那当官的人家,守足三年,于家也是心善人家,应了你,如今到了日子了,你又要推三年,你这是想成亲还是想毁亲?”方大爷看着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的大姑娘,气也是消了一大半,他哪里不知道女儿为啥再推三年,说来说去,还不是当阿爹的没用。小悦阿娘生小悦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可能无法再生养了,她不信邪,瞧遍了周边有名气的大夫调养身子,生下了小阳,她一门心思不想方家绝后,家中事务也交给了身边的麽麽管,无心看顾小悦,他便把大姑娘带在了身边,其实他内心里,对于儿子女儿没有太强的渴望的。生下儿子,她的身子更差了,不得不时常卧床调养。她的身子需要大把银子养着,大姑娘的嫁妆,现下有了儿子,得给儿子留下一份家业,加上府中的开销,哪样不需要银子,他又没啥太大的本事,只能多出门几趟挣些辛苦银子。后来,无意有了小女儿,他本不想要的,可夫人执意生了下来,这下,需要支出的银子又多了一处。
方悦什么都知道,阿爹问的话,她自己也问了自己许多遍,她咬牙同阿爹说,大不了就不嫁,伺候完阿爹阿娘之后就出家当姑子去。方家大爷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气的手都扬起来了,但是看着大姑娘倔强脸上那双哭红了的眼睛,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方悦就见着阿爹扬起的手又慢慢放下去了,双手捂着脸,喃喃说是自己没用才耽误了她,听到这儿,方悦哪里还忍得住,抱着阿爹大声哭了出来,她不甘心啊,她不是没怪过阿爹,如果阿爹肯少出去些多照拂家里,自己不用这么辛苦,可她知道阿爹做这一切是为了他们,这个家处处需要用钱,阿爹再不拼命些只怕阿娘每月的人参银子都没有。再不甘心能如何呢。
同阿爹哭过一场之后,她便歇了嫁人的心思,不是于仪,谁都不嫁。阿爹却劝她别这么消极,凡事都有环转余地的,她苦笑,这个事情,哪能两全。谁成想,在她以为于家会来退亲的时候,等来了于仪,不同上次的沉默,这次的于仪是喜悦的。
“小悦,抱歉让你担心了,当初听到你说再推三年,我懵住了,以为你不想嫁我,我难过的都找不到北了,就啥也没说。我先道歉。”
这次换方悦愣住了。她听到了什么?呆瓜以为自己不想嫁?解释了那么多他全没听进去?敢情自己一个人说了那么多全白说?怎么心里有点委屈了呢。
“小悦,我想娶你的心,从未变过,这点你不需要质疑。回去后,我才明白过来,你不是不愿意嫁我,只是家中事情让你舍不得放手,我懂的,我只会心疼你。你让我等,我可以再等,三年,五年十年都行。”
方悦怎么觉得心里开始泛酸了呢,这个呆瓜,说的都是什么话,这不是戳她心窝子么。
“可我也是长子,我能等,我家里人如何等呢,家中长辈已是高高兴兴的在准备咱们的亲事了,你突然提出要推后,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我需要时间去说服他们,所以没及时同你表态说明,这些天让你担心了,再次和你说抱歉。”这次来就是想告诉她,她无需一个人扛下所有,嫁给他并不耽误她帮忙家中,他会同她一起分担的。
呆瓜呆瓜呆瓜,方悦在心里一声声的念叨,她何德何能,让于仪如此待她。“你不需要道歉的,本来就是我的问题。”
“不,是我没有思虑周全。”于仪停顿了一下,“你换个角度想,你一直觉着自己是长姐,一切都挡在前面,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你阿弟阿妹已经成长起来了,不能再把他们当作孩子了。再者,这个家终究是要交给你阿弟的,等你阿弟娶了娘子,家中诸事肯定是由弟媳打理,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在这个家如何自处?还有你阿妹,同我阿妹年岁相当,全家千宠百宠也不耽误我小姑母早早教她管家理账,哪怕不懂,也是一遍遍的教着。我小姑母说了姑娘家不早早把这些学好,以后是要吃亏的。再说回你,你在阿妹这个年纪,早就随着你阿爹天南海北转了个遍。你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他们的,他们都会有自己生活的。”于仪这番话说的诚恳,也没磕巴,想来,在心中说了许多遍。
于仪见方悦并未反驳,反而是陷入了沉思,继续开口,“我已经让我阿爹同你阿爹去说了,方家的茶叶生意我们家可以帮衬的,不需要他再如此奔波,一是他年岁渐长,身子吃不消,二是把家中事情推给你,这个阿爹当的也太偏心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于仪带着些不满,方悦听来心中的酸涩反而涨满了。“这样,我们的亲事再往后推一年,我家中已经应允,这一年,你阿爹会多些日子照顾家中,你可以把事情交与你阿妹。成亲之后,你也可以时常回家来,继续从旁协助。我阿娘还年轻,暂时还用不着你帮着处理家事,再不济,我阿奶两个姑母都能帮忙,你就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交给我!”说完,于仪小心翼翼的看着方悦。
方悦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她听到了什么?亲事还能再推一年?她嫁人之后能常回娘家帮忙?这是她应当听到的回复么?她简直闻所未闻!谁家娶了新娘子还放任新娘子常回娘家帮忙的!还帮她着她家的买卖!她都震惊了!于仪果真就如同当初的那颗大树,生出了一颗大大的枝桠挡在了自己头上,让自已可以直视阳光。
于仪都做到这个份上,事事替自己打算,连阿爹都做不到如此,难道自己就不能为了他争取一次?错过了这样好的男子,还真出家当姑子去?
看着方悦愣住了不说话,于仪都急了,好不容易阿娘同意推迟一年,也同意小悦时不时回娘家帮忙,阿爹也愿意去当说客,小悦不同意自己难道真要另娶?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于仪耳旁传来一句轻轻的我愿意,这无疑是天籁之音啊,他想再问一遍,可下意识眼睛沁上了湿意,对面的姑娘也是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他就不想再问了,他等到了。这么些年,他心中盼的想的都是眼前这个姑娘,如愿了,怎叫他不高兴,一激动,握住了方悦的手,姑娘的手温热软和,如同此刻他的心中一样,方悦刹时红了脸,被握住的双手就同烧了碳一样火热,低头,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宽大,青筋凸起,指腹带着些茧子,轻微磨蹭着自己的手背,瞬间就灼热了自己的心。
方悦想挣脱,虽说是在家中庭院,来来往往的还是有下人,被人看着算怎么回事。于仪才不在意呢,他紧紧攥住方悦的手,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幸福一样,他才舍不得放手,他现在全是心愿达成后的喜悦。方悦记得,那天于仪一直攥着自己的手,手心都是汗了也没放开,也不说话,就看着自己傻乐,直到阿爹看不下去过来喊他才松开,后来阿爹说,看着他那副傻样,他就知道,把姑娘交给他没错。
方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拖泥带水,告诉了阿爹自己的决定,方大爷同于家大爷深谈过后也是想明白了,于家真心要帮衬自己生意,也没必要佯装清高拒绝,这样下来既能多看顾一些家中,又不耽误挣银子,两全其美有啥不好的。之前总觉着银子不够,想再多挣些,反正家中有大姑娘在,便没太管教儿子,平时还不觉着,这次看着于仪这么妥善的处理亲事,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家的儿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还不如大姑娘来的有担当,这样下去,挣再多的银子这个家儿子也担不住,趁现在还来得及,亡羊补牢。说回来,方大爷还是很敬佩于大爷,可敬佩之余更多的是窃喜,儿子教导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得给自己当女婿,喊自己一声阿爹,自己啥都不用干,白得半个好大儿,嘿嘿,还是养姑娘好。
方悦可不知道自己阿爹这份小心思,在同阿爹讲明白之后,便分别找阿弟阿妹谈了这个事情。她同阿弟说的是,他如今有十二岁了,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帮阿爹挣银子了,况且,他念书这些年很是平平,歇了科考的心思,那就早些跟着阿爹学做买卖,既能接了家里的铺子,也能锻炼自己的性子。他不可能一辈子躲在阿姐的身后,阿爹会老,他会娶亲,这个家以后在他手里,不说发扬光大,但肯定不能让人拿捏住。说的这位少年郎脸是红了一阵又一阵。
至于阿妹,阿娘生她的时候身子已然不是太好了,所以出生起身子就较弱了些,一直拿银子养着,除了在家请了先生教导识字之外并未让她学习管家,说好听点,阿妹是扶风弱柳,在高门大户不是啥弱点,可身在商户,身子弱又不会管家理账,谁家乐意娶个祖宗回去。现下,身子并未有太大问题,只是娇弱些,反正离出嫁还有好些年,继续调养着肯定没问题。那趁现在就把管家理账学起来,不然,且不说家中的下人根本不怕她,一个厨房的麽麽都敢悄悄克扣她的吃食,要不是她无意撞见,发了好大一通火,只怕阿妹到现在都还在关起门来抹眼泪呢。理账还得让阿爹多教教,家中的各种花销,铺子上的支出盈利,还有人情往来,都得学起来。方悦觉着自己能入于家的眼,除了于仪的心仪之外,自己外能打理铺子内能管家理账也是获得青睐的原因吧。如今,可不能再娇惯阿妹了。
解决完家中诸事,方悦便安心待嫁了,嫁妆的事情,阿娘揽了过去,阿娘的原话是她享了这么多年的女儿福,不能女儿出嫁嫁妆还要自己置办,她只是身子差又不是死了,高低要把嫁妆操办好。方悦也就让阿娘操心去了,她现在焦头烂额的忙着绣嫁衣呢,从未拿过针线,只能临时抱佛脚了。
“悦姐姐,悦姐姐”胡潇潇出声打断了方悦的回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方悦抿了抿嘴,“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了。”
“是不是想仪哥怎么死缠烂打纠缠你?同我说说,我好去笑话他。”
“你真是于大哥漏风的好阿妹!”
“嘿嘿,我可是悦姐姐的贴心好阿妹!”
笑声荡漾在花园的花丛里,带着芳香,被风吹到于家各处。
胡潇潇和方悦在花园里轻松惬意聊了许久,本来胡潇潇是想邀请方悦去胡家吃晚饭的,方悦婉拒了,晚上是胡家家宴,她就不去凑热闹了,“宝儿,晚饭我就不过去了,我明天还得回家去,难得来一趟,我不得多认认人呀。”
胡潇潇没有不高兴,人拿你当自己人才会跟你说实话呢,确实,难得来一趟,不得先拜个山头?便笑着约方悦下回去家,方悦也是笑着答应了。
胡潇潇告别长辈,便打算回家了,才走到门口,被于煌拦住了,于煌同胡潇潇点点头,示意借一步说话,胡潇潇纳闷,还是默默同老四走到一边。
“你不是拉着阿和去外公那儿了么,阿和呢?”胡潇潇率先发问。说来也怪,老四明明念书念的不错,前段时间非不去学堂了,就要跟着外公学做买卖,舅母气的都要打他,天天追着让他回去念书,他也是犟,就不去,问急了,就说家中有两个念书厉害的,不需要他再锦上添花了,他要和仪哥一样做买卖,舅母直嚷嚷说生了个讨债的,想着法子的让他回去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