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知闲自能走路起便是阙山一霸,令人头大。平日里不是招猫逗狗,便是惹是生非,修行也不甚认真。
八岁那年随师伯虚舟去了上京,师伯觐见皇帝的一会儿功夫,黄知闲便拔了钦天监司门前的神木杨柳枝。九岁时藏在房梁上偷看师伯炼丹,不慎掉了下来,打翻了丹炉,毁了一炉子聚气丹,辫子和眉毛也给燎了,足足做了三个月的无眉小仙。倒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好不容易眉毛长出来了,年仅十岁的二皇子来阙山听黄简授课,黄知闲带着他满山乱爬便算了,还将他骗到树上一天下不来。诸如此类事件,真可谓是罄竹难书。
同辈的弟子一则管不了她,二则黄知闲虽调皮捣蛋,却也是聪明伶俐,善良热忱,十分讨人喜欢。加之她这个掌教爹爹本就是个松散性子,教中能管的着她的除了性情严谨的虚舟长老,便只有一个丁羽鹤了。
只是虚舟管束了许多年,不仅未能让黄知闲收敛性情,反而深受其害,近些年莫说是管束了,几乎是躲着她走。加之丁羽鹤行事越发有章程,于是黄知闲折腾下的烂摊子,便十有八九都丢给了丁羽鹤收拾
有几回黄知闲实在太过分,丁羽鹤欲略施小惩,罚她禁足,黄知闲便拉了玉澄风来说情。如此下来,十次中倒有八次不了了之,让丁羽鹤十分无奈。
况且丁羽鹤不仅修炼勤勉,还须跟着虚舟长老学习管理教中事务,本也不甚有空约束她。于是黄知闲这十八年过的实是无忧无虑,顺心顺意。
只是人生果真无常,一个时辰前,她心中还惦记着偷进父亲的密室寻些好玩的宝贝。
何曾料到,短短一个时辰,先是见到了母亲的画像,生出一堆谜团,后又听闻了大师兄的背叛,目睹了父亲的惨死。黄知闲此时胸中仿如一阵火烧一阵冰寒,紧紧抱住黄简的遗体,就这样跪在地上。
玉澄风劝道:“师妹,后面还有一间静室,我们暂且将师叔安置在此吧。”
黄知闲闻言点点头,将黄简的遗体放在静室的石塌上。玉澄风用手帕,为黄简整理了一番仪容,再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衫为他换上。石室中条件有限,二人收拾了一番仍觉得不妥,但别也无他法。整理完,玉澄风站在一旁,正姿肃容,将安魂咒咒文颂了一遍,二人再一起跪下行了跪拜之礼。
黄知闲灵气本就有限,为黄简输了这许久的灵气,早已脱力,只是凭借着一腔孺慕之情支撑着,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歪倒在地。
她就这样躺在地上,右臂搭在双眼上,身体颤抖着,先是啜泣,而后呜咽着哭出声来,直哭的青筋暴起,小脸涨的通红。
玉澄风见状眼圈也又红了,勉力忍住。她见惯了小师妹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见她哭,只觉得心中又痛又麻,恨自己不能将她的痛苦一力承担。她走到黄知闲身边跪坐下来,将黄知闲的头轻轻揽在腿上抱住,黄知闲顺着她的动作侧了身,抱住玉澄风的胳膊,泪水片刻间便浸湿了玉澄风的袖子。\b
哭了一阵,黄知闲便昏睡过去。玉澄风见她睡着,将她轻轻放平,不顾自己的伤势,咬咬牙,出了密室,潜回水镜湖。
此时已是清晨,天却仍旧是黑的。暴雨不断击打在水镜湖的湖面上,断裂的铁索桥上,和八百弟子的尸身上,师桑傀儡化为的劫灰都被冲刷进了水镜湖,再流入玉淮江下游。
师桑黑傀军,黑巫施术,傀儡杀人,那傀儡无知无觉,若非将其打成劫灰,便是不死不灭。
傀儡本身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凭借巫咒而动,但凡在场还有活人生气,便不会停止杀戮。故而玄清弟子的遗体很多都已经不完整了,有头颅生生被扯断的,有手腿折断的,內腑被掏出的,更有甚者,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经过大雨的冲刷和湖水的浸泡,好些已经肿胀得无法辨识出面目了,凄惨无比。
师桑黑巫也没能落得好,黄简拼着一死,结了金光咒轰了师桑的军船,师桑黑巫死伤过半。玄清功法本就是这等阴邪巫术的克星,上清天乩剑阵一出,无数傀儡化为劫灰,若非有丁羽鹤这叛徒,对上清天乩剑阵了若指掌,今日情形尚未可知。
玉澄风站在尸堆中,被暴雨打得睁不开眼,她勉力睁着眼睛看着一具具尸身,仿佛试图从那些肿胀的尸身上找寻出曾经熟悉的身影。
玄清十年,师父和师叔悉心教导,同门之间朝夕相处,那些温馨的过往,那些深情厚谊。她不明白,不明白丁羽鹤如何能下的了手?是啊,还有丁羽鹤,与丁羽鹤的种种,一起山下历练相互扶持,一起看遍阙山和水镜湖的四季变幻。此刻,皆都成了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