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原随云会突然拉着楚留香比轻功,无非是不想楚留香把他昨晚做的事说出来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和原随云抱一样态度。
倒不是他支持原随云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纯粹是他太了解原随云和燕流霜了,他很清楚就算楚留香这会儿直接把原随云的心事戳破给燕流霜听,燕流霜也不会因此放弃这个徒弟。
相反,她大概还会用各种办法规劝原随云走回“正”途。
而像原随云那么能装的人,装出一番认真悔改的模样再顺便卖个可怜又有何难呢?
所以无花觉得不管是他还是楚留香,都没必要这么早冲出来当这个毫无意义的靶子,还不如等原随云自己憋不住说出来呢,那可比他们或明或暗地提醒一万遍都来得有效果。
对付原随云这样的人,轻举妄动是最要不得的,你得比他更能忍,忍到他相信你不会随时跳起来咬他一口的时候再行动,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这是他得知原随云对他们师父的想法后,思来想去之下选出的最好生路。
昨晚他出手拦楚留香,多少也是出于这个想法。
但他着实没想到,楚留香一觉睡醒竟还是找过来了,还差一些就对燕流霜说了昨晚的事。
思及此处,无花就很想对这位盗帅翻两个白眼。这他妈不是在坏原随云的事,是在坏他的事啊!
事实上他也的确翻了,在他看到这两个人一人一边地拿着醉仙楼酒旗往这边飞回来的时候。
不过翻完这两个白眼后,他还是迅速迎了上去。
“这算是平手?”他一边说一边朝楚留香挑了挑眉。
“原公子不到束发之年,便有如此轻功造诣,楚某人佩服。”楚留香非常大方地承认了这个平局。
原随云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却并不怵他,而且这会儿燕流霜还在客栈里吃饭,边上只有知道他本性如何的无花,他就更放飞自我了,讽刺之语随口就来:“可我却没想到,江湖人称轻功绝顶的盗帅,竟会连我都赢不过。”
楚留香:“……???”
无花适时地伸手搭上他肩膀,用力一按,道:“我师弟还小,不懂事,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您就别和他计较了。”
楚留香心说你师弟这个年纪就就已经这么有城府,等大了一点了还了得?
只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察觉到无花按在他肩头的手缓缓滑到了他背后。
“而且我们师徒的事”无花嘴上停顿了一下,置于他身后的手却动得飞快,“您本来也没什么管的资格,您说是不是?”
楚留香一边辨认无花在他背上写的字一边不动声色地对上这比同龄少女更秀丽的光头少年严肃目光,总算会意。
无花在他背后一共写了七个字,勿急,恐打草惊蛇。
楚留香认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因为看原随云这架势,是打定主意不会让他再靠近燕流霜,跟燕流霜多说什么了。
但为了不惹原随云怀疑,他还是装作坚持了一番:“燕姑娘有资格知晓。”
无花闻言啧了一声道:“听说你最拿手的就是轻功对吧?”
楚留香说是。
无花:“可你连最拿手的轻功都赢不过我云师弟,真的动起手来,你觉得你能落着好?”
话说到这里,楚留香已经微笑起来了。
他觉得这个不留头发,名字取得像法号的无花简直再有意思不过,如果不是他们还在演戏给原随云听,他甚至想请他喝上一杯交个朋友。
无花继续:“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事就别管。”
楚留香在他说完后沉默片刻才道:“我若偏要管呢?”
无花:“?!”朋友,你为什么不按套路来!
原随云:“既然盗帅这么想和无争山庄作对,我也未尝不能成全。”
楚留香看看他,又看看已经朝自己瞪起眼来的无花,终于勾起唇角道:“两位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就托两位跟燕姑娘说一声,我还有事,下回有机会再一道喝酒。”
这句话一出口,无花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楚留香也没有很笨。
楚留香走后,原随云才沉着脸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帮我?”
无花一早知道按他的多疑性格一定会问,当即嗤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想帮你么?我只是不想被你连累罢了,我还没学完师父的刀法呢。”
说完他就立刻转身绕过拐角穿过街道,回到了燕流霜所在的客栈大堂。
完全不知道外头风起云涌了什么的燕流霜已经给他们叫好了饭菜,见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原随云的表情又十分不虞,不由得猜测道:“难道随云的轻功输给楚留香了?”
原随云听到她的声音,脸色瞬间柔和了大半。
“没输,不过也没赢。”他说。
“你还小嘛。”燕流霜安慰他,“等你及冠的时候,肯定就能赢过他了。”
“……我不小了。”他低声回她。
“好好好,不小了。”燕流霜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脑袋,“赶紧吃饭吧,吃完咱们就继续上路。”
“嗯。”
此时的无花还在为他们终于要离开嘉兴这个差点坏事的地方而高兴,根本没想到到了杭州后,原随云会疯得更厉害。
事情还要从那个让他发现了原随云疯狂想法的一点红说起。
当初在虎丘,燕流霜曾告诉过一点红,日后若还有什么想请教她的疑难之处,可以去杭州找她。
一点红这个人吧,和燕流霜一样是一根筋直肠子,得了她这个承诺后,便常常去寻她。
头两年好一些,因为他手中那两本出自天下第一剑客的剑谱的确有很多艰深晦涩的地方,哪怕天资聪颖如无花原随云,在旁边听了他的疑问,也是听不大懂的。
可两年过去,一点红的进度就算再缓慢,也差不多已经吃透了这两本剑谱上的内容。所以从第三年开始,他每次来,就不是为了请教了,纯粹是来见燕流霜,甚至对她的称呼也从“燕姑娘”变成了“霜姑娘”。
目睹整个变化过程的无花觉得,只要是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燕流霜。
哦不对,还有个瞎的人也看出来了。
唯独燕流霜没看出来,还总是用一点红当正面例子教育他俩:“你们俩的天赋比小红高那么多,也没走过什么弯路,可练到现在,反倒没他长进大,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无花:“……是是是,该反省。”
至于原随云,他听到“小红”这个称呼时就已经握紧了拳头,听完后面当然更气了。他哪里比不上那个天赋平平的野路子出身杀手?!
偏偏在燕流霜面前他还不能表现出自己对一点红的嫉妒和敌意,只能深吸一口气道:“让师父失望了。”
燕流霜也不是真的不满意他俩,她只是看到一点红对待剑的态度,希望他们也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刀而已。
但她知道这事大概也只能想想,因为像一点红那样纯粹的剑客,找遍尘俗可能都只有这么一两个。
见面次数越多,她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欣赏他。
尽管他们俩之间的差距始终大得无法逾越。
这一年刚到冬月,无争山庄那边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庄主夫人思儿成疾,希望原随云能回去过年。
燕流霜没什么意见,收到信的当日就将他家里的意思告知给了他。
原随云听罢,忽然问她:“师父希望我回去吗?”
燕流霜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却也没多想,只对他道:“过年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回去一趟是应该的,何况你母亲这么思念你。”
他点头,又问:“那师父可要与我一道去太原?再叫上师兄。”
她笑了笑:“无花要是愿意去的话,你们一起也无妨,我就算了,我答应了小红,等过年的时候认真与他比一场,看看他能撑几刀。”
无花练完收刀过来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了最后那几句。
他几乎是下意识望向了原随云,然后他看见原随云的肩膀颤了颤,幅度很小。
片刻后,他听到原随云和声开了口:“既然如此,还是让师兄在杭州陪师父一道过年吧?”
“我无所谓的啊。”燕流霜又笑了,“看无花想去哪吧?”
“云师弟是要回太原?”他没听到之前的对话,但多少能猜到。
“对,原夫人想他了。”燕流霜说,“所以你跟他一道去太原玩一趟,或者留在杭州都行。”
无花立刻:“那我留在杭州吧,总不好把师父一个人扔在这过年。”
燕流霜眯着眼说其实你去也没关系的呀,反正过年的时候小红会来。
无花:“……”
您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云师弟怕是真的要疯了!
一点红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只觉手上的两本剑谱忽然变得很重很重。
良久,他才听到自己低声开口:“多谢燕姑娘。”
燕流霜非常大方地摆摆手道:“你都谢过我千百遍啦,而且就算是同样的剑谱,给不同的人学,也是不一样的剑法,你要是真这么感激我,不妨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使出比李庄主更厉害的剑啊。”
一点红从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自己这个被薛衣人评价为不配执剑的剑客和天下第一剑客放到一起比较,一时间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既想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又想说他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她这番期望,以至于几度张口都没能蹦出哪怕一个字来。
看他纠结忐忑得脖子都红了,燕流霜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肯定比不上李庄主?”
一点红咬了咬唇,没说话。
而她则是又笑了:“那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