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桑塔纳停在市中心红绿灯路口车窗之外正对一栋老式旧楼。
旧楼是罗马式建筑,墙漆斑驳。里面是个服装批发市场门口停着无数小三轮和货车,吵嚷热闹。
现在来往的任何一个人绝对想不到再过五年,这块地皮会被购买、这座罗马式旧楼会成为废墟一座崭新宏伟的摩天大厦拔地而起成为长京市金融中心。
每日人流量数十万,无数人在这里暴富或是一无所有。
这里堆金叠玉也白骨成堆。
辉煌、落魄,一夜间就能实现身份的转变。
那座拔地而起的金融大厦将会使厉家从此坐稳南越省首富的位置,它的落成,标志着厉家商业帝国的建立。
08年,长京市金融中心安然无恙度过那场全球性金融海啸危机厉家商业帝国之名深植人心。
厉氏总裁厉怀礼更成为华国股民心中的支柱,被称为神。
13年仅过五年时间厉家数十年不败的商业帝国如高楼倾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颓败令人触目惊心。
厉琰垂眸,手指在车窗上,在那座罗马式建筑的位置上画了个圈。
他勾唇露出一个笑,显得极为病态的愉悦。
厉怀礼信奉养蛊之道养儿子也跟养蛊一样,放任他们厮杀,最终活下来的人才能继承他的商业王国。
他在外面养了七八个儿子,在他们满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放进瓮里厮杀。
前世,厉琰胜出,成为厉氏总裁。
然后花五年时间摧毁了整个厉氏王国,无数人失业,无数股民举着牌子堵在金融大厦的门口,甚至妄以跳楼自杀威胁。
可是,谁都无法阻止厉氏衰败。
厉怀礼被活活气死,厉琰失踪,厉氏宣告破产。
曾经的不败神话,顷刻间灰飞烟灭,令人唏嘘。
傅震生沉声道:“小琰,你外婆很想你,她老人家一直想把你接去京城。只是我们都不同意,怕她受刺激,希望你能谅解。”
厉琰回头,望着他,点头轻声:“我知道。”
傅震生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同意去见她老人家?”
厉琰:“我还有事。”
傅震生语噎,不由皱眉,心里升起一股烦躁和无奈。
他这几天一直试图劝厉琰回京城和家人相认,而厉琰回以有事拒绝。
起先,傅震生以为厉琰这孩子对他们心怀怨气,故意搪塞,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没有怨恨。
但是没有怨恨远比心怀怨气更棘手,这代表他对他们毫无感情。
厉琰智商很高,凉薄冷漠。
傅震生凝望着他,脑海不由浮现妹妹的身影。
妹妹比自己小十岁,是母亲的晚来子,在傅家,辈分高而年龄最故而深受宠爱。
她不像傅家其他小辈是温润的美,而是漂亮得极具攻击性,偏偏早慧聪明,性格又霸道偏执。
这种人,骄傲自负,易入魔障。
所以她宁愿跟家人断绝关系也要跟着厉怀礼私奔到长京市,哪怕病死外面也不肯跟家里服软。
厉琰,样貌像妹妹,性格既有妹妹的病态偏执,又有他那亲生父亲的凉薄秉性。
如果一辈子没遇到心劫,或可不入偏执魔障,尚可凉薄冷漠地过完一生。
傅震生无声叹气:“办完事之后,至少去趟京城。你外婆她可能撑不下去了。”
厉琰:“好。”
见一面而已,于厉琰而言,没有影响。
冷风灌进车缝,厉琰没忍住咳嗽两声,他立即关上窗户,吩咐司机:“去医院。”
司机听话改道,习以为常。
傅震生见状,说道:“娘胎里带出的病根需要好好调养,你到京城,我介绍几位国手名医帮你调养身体。西方医术治急症,不能除病根,还得中医调理才行。”
厉琰是早产,娘胎里带着病根,实际调养得当早就好了。
但现任厉太太在他常年喝的药里添了点东西,让他的身体好不了,也死不了,就那样拖着受病痛折磨。
前世今生,厉琰都知道,没能力反抗罢了。
你能指望一个不满十岁、没有丁点势力的小孩反抗吗?
厉怀礼也知道厉太太的小动作,但只要人不死,他就不会管。
前世,厉琰直到十五岁才展露他可怕的商业天分,厉怀礼这才插手替他疗养身体。
可那时候,厉琰的身体早就坏了。最糟糕的时候,几乎整年都躺在床上,虚弱到无法主动进食。
厉家的继承人当然得有健康的身体,所以哪怕厉怀礼觉得可惜,也没把厉琰列入继承人的名单中。
所以最后,所有人败得一塌糊涂。
厉琰淡声回应:“嗯。”
桑塔纳涌入车流中,两道景观飞速掠过。后世辉煌的发展和现今可谓简陋的建筑对比,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过去几十年,记忆未曾褪色。
厉琰背靠座椅,闭上眼睛,双手交握,端正地摆在腹部前,姿态气定神闲。
傅震生在眼前这不过十三岁的少年身上,瞧见家里老爷子运筹帷幄的气度,本该不觉得惊讶。
毕竟少年的母亲,是当年傅家所有小辈中,唯一最像老爷子的人。
只是他身上那股不符合年纪的老练深沉,依旧让他心惊不已。
面对京城里那些修炼成妖的老家伙时,傅震生才会产生这股心悸。
他这外甥在厉家的十几年,到底遭遇过什么样的经历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厉家那没了娘、正儿八经的小少爷去了趟医院,就把原本断了腿正在疗养的异母弟弟给刺激得差点跳楼,好几天都在闹自杀。
第二任厉太太焦头烂额,医院和厉氏公司来往奔波,后来当众闹出事,直接被捋掉公司职务。
圈子里不少人都当成笑话来看,因这厉太太在前任厉太太孕期时借公司职务之便勾搭厉怀礼,后来成功上位。
她风光时,人愿意给几分脸,她失意时,自然是毫不客气地踩死了事。
人情冷暖,自古如是。
一饮一啄,报应罢了。
骆白在长京市国宾馆见到罗老,当即掏出两份计划案摆桌面。
一是理想菌株完整实验构想,二是农村改革中关于西岭村合作社实验点的建立。
罗老长嘶一声,斜睨着骆白:“你这是贼啊!”
这儿的贼,是精明的意思。
骆白一脸正直:“我为人民谋利益,我为国家改革出分力,分内之事。”
罗老失笑,摇头无奈,看着手里这两份计划案,哪份都是烫手的东西。
好,自然都是好物,但麻烦也不少。
罗老:“我都快退休了,你还弄这些来,让我想退也舍不得。”
骆白:“您年轻着呢,说退休是逗我玩吧。”
罗老觑了眼骆白,忍不住又是一阵笑。
这孩子三言两语总能逗他开怀。
罗老确实计划在今年退休,主要还是把位置让给其他人,总得让其他人挑大梁才是,免得到时候青黄不接。
只是骆白这两份计划,立时引起他的兴趣,实在有些爱不释手,舍不得让给别人。
京城那边吧,肯定是要放权。
再者,政策改革,经济开放,农业必受冲击,未来如何还不确定。
国家没经验,多是摸着石头过河,一样一样试。
眼下,这份计划能让他看见前景,他也想试一试。
最终,罗老下定决心:“海市被圈为实验点,结果是好的。当年西岭村也是实验点,结果依旧是好的。现在,倒也不妨再作为实验点,再试一次。”
话锋一转,罗老说道:“但是,国家不会给太多扶持,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失败,或是成功,你们要自己承担风险。”
骆白喜笑颜开:“没问题。”
他要的就是国家的态度,只要承认,就是肯定的态度。
任何大刀阔斧的改革,至少都需要国家表态,才利于层层关节的打通。否则,很可能在呈递创建合作社的申请书时就夭折。
骆白:“我记得南越省农科院曾经提过要建一个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但是计划搁浅,至今也没实现。不如重新提案?”
闻言,罗老瞪着骆白:“你这是都算计好的?”
南越省农科院确实于83年提过建立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选址中包括长京大学。现在有了骆白这份理想菌株,只要重新提案,上头肯定直接就把长京大学划为培育基地。
隶属于长京市的西岭村进行农业改革自然更为畅通无阻,再加上若有他坐镇,这有没有政策扶持都决不会妨碍西岭村的农业改革。
这环环相扣地算计,太贼了。
骆白:“顺便一提的事嘛,便利、高效率。再说要是合作社真发展壮大,肯定会涉及生物方面的研究。而且渠道广、集中,不也是有利于培育基地的发展未来?一举多得的好事啊。”
罗老:“你老实跟我说,这些算计,还有合作社计划案是你提出来的,还是另有其人?”
这两份计划书,着眼未来,至少能看到五十年后。
这份眼界和见识,骆白纵是再天资聪颖,也不是他这年纪该有的。
骆白犹豫片刻,露出瞒不过的表情:“您还是看出来了,这些都是我爸他们想出来的。”
心中默默把锅分配给骆父等人。
罗老哼了哼,就知道骆白想不出这些算计,肯定是大人才有的肮脏心思。
他们出发点是好,但不该让个小孩出面,更不该让骆白掺和进来。
“你爸是叫骆从书?西岭村村长,还有其他人是吧?以后少听他们话,你还是个孩子,重心要放在学业上。快中考了,多努力,争取考个全市状元。”
骆白点头,纯良无辜,十分乖巧。
罗老:“行吧,回头我会跟上面提。”
骆白感激:“谢谢您。”
罗老实在疼惜骆白这小辈,于是主动说道:“陪我吃顿饭,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骆白微微瞪大双眼:“不太合适吧。”
罗老:“没这说法,说顿饭而已,能不能把握住机会看你自己。”
骆白笑道:“那成,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罗老介绍给骆白认识的人,主要偏向于学术界的学者,包括长京大学校长。
长京大学校长曾是罗老的学生,故而对于恩师的小友很有好感。
另外还有长京市市委书记方长青、金港片区刑侦大队队长韩队长这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