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一群胸口有个洞，身上缠满锁链的生物。

那个空洞名为“欲望”。那些锁链就是一切束缚着你，让你不能自由的社会关系。

何玥还在进一步阐述着她的看法：

“胸口的空洞是填不满的，亲情、友情，幸福、快乐，金钱、权利、成就感，即便得到一切也无法填满那个空洞，只有死亡才能永远抹平这种与生俱来的空虚。”

“身上的锁链也是挣不脱的，亲人的期望，他人的评价，社会的道德，上位者的管教，爱恨情仇，理想抱负，除非世界毁灭，否则这一切都会束缚着你，永远无法挣脱。”

听何玥开始说起这些的时候，陈林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林，我很绝望。”

“让我绝望的是，我自己也是“人”这种生物。”

“最让我绝望的是，我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个“人”，意识到了，我将用自己的一生去填补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在无法挣脱的锁链里挣扎到死。”

何玥很少表达自己真实的感情，有时候会说不想学习了，约个时间一起殉情什么的，但那只是开玩笑。

这一次何玥是认真的。

陈林感觉得到何玥真的很绝望。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何玥是个比他聪明一万倍的天才。像她这样的天才作出的结论是平凡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推翻的。

“按照你的逻辑，人活着，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世界，就没有别的选择？”

陈林以一种调侃的语气提醒她，人生不应该只有这两种选择，她的想法太过极端。

尽管陈林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别的选择是什么，至少要将话题进行下去，害怕话题一旦结束，这个疯女人真的会跳下去。

何玥并没有理会陈林的语言诱导。这样的伎俩在她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陈林看着何玥起身站在了边缘的围墙上，她随手拨开眼前的碎发，那完全长在陈林审美上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晶莹皎洁。

何玥向他伸出了手。

“陈林，我们一起死吧——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最终答案。”

陈林看着何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绝望，没有痛苦，没有抑郁，有的只是热切的渴望。

那热切的眼神极具煽动力，没人能拒绝这样美丽女人用这样渴望的眼神向你发出的邀请。

但何玥忘记了陈林是什么人。

陈林是那种别人越冷静他就越按耐不住冲动，别人越兴奋他反而越冷静的人。

“我拒绝。”

陈林坚定的回答。

何玥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但他本能的觉得何玥的那套“要么毁灭自己，要么毁灭世界”的理论是错的。

哪怕何玥是天才，他只是凡人。

哪怕他一时之间还没有考虑清楚错在哪里。

但他仍然认为，

这一次，何玥错了。

何玥的脸色冷了下来。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活够。而且我也不希望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会活得很难受。”

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和一个天才讲道理，更没可能跟一个疯掉的天才讲道理，他只能打感情牌，想要暂且阻止何玥疯狂的行为，以后再慢慢想办法说服何玥。

可他当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无可挽回的错误。

何玥求死的是为了抹平心中无法填满的空虚，为了摆脱身上摆脱不掉的锁链。

可现在陈林的行为，已经成了她最厌恶的束缚着她的锁链。

之后的事情，陈林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人在受到巨大冲击的时候总会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事。

他隐约记得他们分手了，何玥把他甩了。

记得何玥独自跳了下去，他没能救下她。

记得何玥到死也在怨恨，怨恨他不肯跟她一起殉情。

记得一朵血色的彼岸花从水蓝色的连衣裙中渗透出来，不断蔓延着覆盖了他的整个世界——

……

“何玥！”

陈林惊呼着从床上坐起来。

背后满是冷汗，萦绕在胸口的苦涩挥之不去。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很久了。

陈林依然反复的梦见那晚的事情。

他至今有些无法相信何玥就这么死了。

那个妖孽般天才，那个无论生在什么样的世界都要让人敬畏的家伙，就这么自我了断了？

最重要的是，何玥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既然那个疯女人决定了要拉他一起死，怎么可能自己跳下去？

陈林想不通，想了很多年也没想通。

陈林有些颓然的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照射进屋子里，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看向窗外。

眼前的景象陈林觉得有些讽刺。

即便自己拒绝何玥殉情的要求，依然没有逃脱何玥给出的选择。

要么毁灭自己。

要么毁灭世界。

当何玥选择了毁灭自己之后。

陈林被动地迎来了另一个选项——毁灭世界。

窗外，

漂浮在天空中的破碎大楼，地上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大海横亘在天地之间，还能看到一队队穿着古装的骑兵，踏着海浪在不知方向的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