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
此事实在古怪蹊跷,必须得立刻研究研究。回到房中,李长庚一本正经地盘膝坐在床上,拇指和食指扶着下巴,将神识探入气海,竭心尽力搜肠刮肚地研究了半晌,但终于还是没能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草草结案,将这当成是和月儿小丫头睡觉的好处,恬不知耻地自忖道:
看来以后还要再和月儿多多睡睡觉才好。说不定再过个十天八天,就可以越过化气境、定气境、破三关然后凝神结丹了。
“哈哈哈……”
不切实际地幻想一下,李长庚高兴地挥手庆祝,却不料这一下有些用力过猛,袖袋里的碎银子随之叮叮叮地摔在地上,而连同那九钱三分碎银子一起摔出来的,还有一根食指左右粗细、半尺上下长短的褐色短棒。
李长庚走过去捡起来细看,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短棒,而是一幅柔软的羊皮纸卷。
“可是,我袖子里除了钱,应该没有别的东西才对呀,为什么……难道……”
霎时间,所有高人传功、意外获宝、天降外挂的故事情节纷纷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令李长庚瞳孔大张虎躯一震,真是又惊又喜。
可是,是谁给的呢?
李长庚思想来去,最后只能猜想是昨夜那小女孩儿扯自己袖子时悄悄放进去的。可奇怪的是,昨夜那小女孩儿扯袖在前,自己将碎银子塞进袖袋在后,为何毫无察觉。而且若非说是扯袖子时放进去的话,昨夜也有不少人扯过自己袖子:青楼老鸨、赌坊里一众赌客、楚公馆里赌赛狗输了钱满脸沮丧的年轻公子哥,都和自己有些沾衣带袖的关系。
到底是谁呢?
虽说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但作为一个睡到日上三竿犹自不想起床的懒汉,想不明白,李长庚也懒得再费心思。展开卷轴细看,这卷轴没有年代与作者,歪歪斜斜密密麻麻地只写满了四个大字。
——无敌功法。
于是又是一阵欢呼。
“可是内容呢,哪里去了……”
李长庚再度研究起来,但终于也还是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草草结案,以为内容是被什么高深的秘法隐藏起来了。
他也不着急,梳梳头,将长发随便束起,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准备出门打水洗漱。
但还未推门,月儿却已先推门走进来了,手里正端着一盆清水,盆沿上搭着毛巾。
李长庚道:“月儿,你这是……”
李舒月道:“当然是来给你这个大懒虫、大色鬼洗脸。”
李长庚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洗的。”
李舒月居然颇有些伤心似的幽怨道:“以前我给你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长庚哥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李长庚稍加回忆,发现月儿的确有照顾自己起居这一节。其实父亲在世时,院里倒也有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和嬷嬷,只是父亲一死,便不知被谁被安排到了别的院子,这些该是仆人干的活便全落在月儿头上。
李长庚生怕月儿多想,也就不再拒绝,说道:“好吧,只不过下次就让我自己来吧。”
李舒月点点头,把李长庚按在椅子上,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替李长庚洗了脸,又重新梳头束了发,随即两人便一道出门。
李舒月随口道:“对了,长庚哥哥,刚才院子里有把剑,把咱们椅子给戳坏了,是你的吗?”
李长庚还淹没在被漂亮少女照顾洗脸的巨大享受中,又听见月儿这话似乎颇有些不满,未加细想,当即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无端损坏自家财产呢……”
于是整天盼望着外挂加身天下无敌的李长庚就这样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自己那把藏着惊天大秘密和无上大神通的家传宝剑。
李舒月道:“说的也是,咱们可不是有钱人哩。”
李长庚笑道:“月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舒月倒了水,安置好手里的木盆和毛巾,转头好奇地望着李长庚,说道:“什么好消息。”
李长庚道:“说不定呀……咱们马上就会变成有钱人了,所以,今天你就别去织造院干活了,咱出门逛街去。”
李舒月眉头一皱,略有些担忧地看了李长庚一眼,又以手掌在李长庚额头上测了会儿温度,说道:“长庚哥哥,难道你又被鬼缠身了吗?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李长庚捉住她的手:“当然不是。”
李舒月道:“那是什么。”
李长庚得意笑道:“就告诉你这小丫头吧,昨夜,我在一家夜宵面摊上偶遇了爷爷,并且与他老人家在回家路上有同踩狗屎之缘。于是我趁机把咱这些年的情况一一向他老人家说了,他老人家以真挚的语言,诚恳的态度,不容怀疑的口吻,对我表示了十二分的关心,对欺负咱的人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愤怒,并且声称要补偿我,为我主持公道。”
李舒月默然半晌,说道:“可是……族长老爷怎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街边的夜宵面摊上呢,这可与身份不符呀。”
李长庚怔住,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说道:“管他呢,说不定只是山珍海味吃惯了,想到街边尝尝粗茶淡饭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天……不,是从此以后,都不要再去织造院干活了。”
李舒月道:“可是……我若不去的话,这个月的工钱岂不是一分也拿不到了吗。”
李长庚道:“别管什么工钱了,一个月才二两银子,你针线功夫这么好,就这点钱,那些老妈子打发叫花子还不够呢。”
李舒月拗不过李长庚,便点头答应下来。两人说着话,到了厨房,李长庚取柴生了火,一边扇风,一边说道:“昨晚爷爷还说了,叫我今天带你去参加家族晚宴哩。”
李舒月闻言吃了一惊,停下正在淘米的手,说道:“怎么会呢,月儿只不过是个小丫鬟而已,家主老爷他怎么会让月儿上桌吃饭,而且还是……”
李舒月话还没说完,李长庚就匆忙截口道:“这叫什么话,月儿可不是什么小丫鬟,是小仙女呀,小仙女要到李家家宴上吃饭,他们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才是,别太担心。”
李舒月得了赞美,心下自然十分高兴,只是当她看到自己那双正在把米倒入锅中的手,不知怎的,忽然就高兴不起来了。这实在不像是一双少女的手,虽说倒也匀称修长,但却粗糙,暗黄,长茧,起皱,手指上还点缀着长短不一、摸起来僵硬如死的淡白色伤痕。
——这是一双干粗活的手。
事实上,李舒月鹅蛋脸面,柳眉凤眼,琼鼻玉唇,削肩细腰,楚楚动人,乃是个谁也无法否认的标标准准、超凡出尘的绝世大美人,唯独只有这一双手,却偏偏美中不足。
李舒月黯然道:“月儿粗手粗脚,可不是什么小仙女。说不定呀,家主老爷叫你去,是要给你安排一桩亲事呢,到时候长庚哥哥你抱得美人归,说不定就要把月儿丢在一边了。”
李长庚看见李舒月伤神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已大致明白她在想什么,赶紧说道:“那我不妨就来一出上门退婚的戏码,好叫他们得知,我李长庚除了你月儿小仙女以外,是谁也不会娶的。还有呀,别盯着手看了,你会看手相不成,不妨来看看我的吧。”
李舒月果然不再看手,转而盯着李长庚,红着脸羞答答地道:“你说非我不娶,可是真的。”
李长庚道:“那还有假,恨不得现在就洞房花烛哩。”
李舒月的脸更红,娇嗔道:“果然是被鬼缠身了,还是色鬼,难怪昨晚上趁我睡着跑到我房里睡觉,还说什么走错了。”
李长庚道:“月儿你误会了,昨晚的确是走错了,不过今晚我倒还真想再去睡一睡,说不定修为又能提高两个境界。”
李舒月千娇万态地朝李长庚丢了根筷子当做回答。
过不久,两人吃了些白粥小菜。便携手出门逛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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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十里不夜街少了些灯火辉映、纸醉金迷的奢靡感,但繁华热闹的程度却远非夜间可比。仿佛在向两边无限延伸、没有尽头的宽阔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侧则是摊贩成群,店铺林立,无不琳琅满目地摆布着各式商品。
李长庚和李舒月比肩携手,悠悠漫步而行,遇见好吃的,就停下来吃点儿,遇见好玩的,就停下来玩会儿,遇见好看的,就停下来,瞪大眼睛,看她个仔仔细细。
“看什么看,难道……我还没有她好看吗。”
直到脑袋上挨了轻轻柔柔仿佛根本没用力的一巴掌,李长庚才把眼睛从那个酥胸半露、宫裙长腿的漂亮女子身上挪开。
“没有,我看的不是她,是……”
随便伸手一指,说道:“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小家伙。”
李舒月移目望去,果然看见那宫裙女子的右手边有个一袭红衣、六七岁上下的小男孩儿,正站在那画糖人的小摊前面,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画糖人的中年大叔。
只是那大叔画完了糖人,却并没有直接给红衣小男孩儿,而是给了小男孩儿右手边那个同样站在摊前的、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年轻公子哥接到手以后,先咬了一口,又在小男孩儿眼前晃了一晃,直到小男孩儿急得跳脚,才笑嘻嘻地把糖人转递给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得了那已缺了一只胳膊的糖人,也不介意,立刻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地舔了起来。高髻宫裙的女子摸了摸小男孩儿的脑袋,又敲了敲年轻公子哥的脑袋,便动作优雅地掏钱付了账。然后,三人便朝李长庚和李舒月这边走了过来。
这时候李舒月道:“看起来的确有些面熟呢。”
李长庚点头道:“是呀。”
那小男孩儿看见李长庚,突然连糖也不舔了,指着李长庚又急又怒地高声叫道:
“就是他!”
宫裙女子道:“什么就是他。”
小男孩儿叫道:“昨天就是他抢了我的陀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