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云舟市,旧城南。
夜深人静,月色清朗。
路窗明坐在地垫上,清点自己剩下的钱。高窗投下一束月光,照亮了少年手中一张张褶皱的纸币,一共二十块六角五分,如果把坏了的充电宝和这周捡来的塑料瓶子也算上,估摸着能从王叔那当废品再换个几角,那就是二十一块。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吃馒头喝自来水都不一定能撑过一个月。
他将纸币抚平,叠成一沓,放进一旁的保险盒里。
这是一个看上去质感就相当厚实的保险盒,哑光黑色的金属盒壁,本该保存着主人最重要的东西,可惜却坏掉了,嵌面的锁已经被人暴力撬卸下来,留下一个向外扭曲而锋利的洞。
“这样下去,别说去南极了,还没出国就要饿死了吧。”保险盒的主人小声地自言自语,语气有些自嘲。
旧城南已经不安全了,他需要寻找下一个藏身之所,最好还能找一份工作。在攒好钱后,他要去南极,要在去南极的路上完成自己愿望书上的全部愿望。
这是路窗明对自己未来的全部规划。
云舟市的纸质地图铺展开来,少年灰色刘海后的眸子快速扫过,焦点停在了旧城西一带。
这片老街区与旧城南只隔了一条河,有条知名的地头蛇混匿其中,操盘着一条陈年灰色产业链,阿婆曾告诉他,如果哪天路窗明流浪在外走投无路快饿死了,作为下下策可以去那边当男模。
而当男模,其实就是卖身子。
路窗明不觉得自己的尊严有多值钱,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他愿意付出一切,但如今......还没到那一步吧?他摸摸自己有点点发烫的脸,沉思了一会儿,猛地甩甩脑袋,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地上还摆放着其它东西:一个塑料小瓶子,上面贴着“十分之一的路窗明的爸爸”的字条,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写着“路窗明的愿望书”。还有零散的生活用品:抽真空袋压缩起来的衣服和睡袋、拖鞋、迷你充气筒、纸、水瓶、充电宝、伞、防晒衣等等。
“钱不够用了,怎么办呢,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活下去也要钱。”路窗明轻轻捧起那本愿望书,神色有些低落,“可是不能再找大家借钱了。”
那个保险盒其实是个相当廉价的盒子,是大批量生产的工业水货,锁芯都是统一而简陋的,拿个剪刀插进去就能当钥匙使。
旁边装着疑似骨灰的塑料瓶也一样,其实就是街上最常见的矿泉水瓶;伞是小型遮阳伞,伞骨锈迹斑斑;衣服很少,都是杂牌的廉价货;饱经风霜的运动鞋上也有几处肉眼可见的脱胶。
可是正是看上去穷困潦倒的他,整理东西时却宛若端庄的旅者。
他把愿望书放在身上,修长的手指抚摸过愿望书封面上的每个字,随后压着纸币放进保险盒里,锁坏了就用绳子绑一圈系上结。
他坐姿端正,面色平静,一丝不苟,颇有一番仪式感,在这样的衬托下,他似乎并不是一无所有,那个保险盒从没有坏掉,里面保管的也的确是他珍重的宝物。
他的衣着也很干净整洁,头发是每天洗过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荔枝香味。从脸型、五官和身材来看,男孩确实也有当男模的资本,虽然发色有点难看,是不太健康的干灰色,但是刘海下藏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有一点点发蓝,像是藏在枯木林深处的冰潭。
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了依稀的脚步声,木门被缓缓推开,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在长夜里短暂出现,像是漏出的风声。推门者小心翼翼,没有惊醒任何人。
路窗明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到包里,把背包放在墙角的黑暗里,然后缓缓地站起来,无声从夹层抽出了黑色的尺状物。
那是把匕首,漆黑的刀面藏着一条深深的放血槽,被月光切割,完美隐匿在光与暗的两岸。
他随意而娴熟地转刀,匕首竟如蝴蝶般在他的指间跳跃,这是长年使刀才有的本事,开刃的锋口在空中划出快速而危险的曲线,却如预设轨道般和每一根手指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转头望向楼阁尽头的楼梯口,那里的黑粘稠的像要扑出什么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