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萧云峥脸色,倒真的有宿醉酒醒之态,石罗财看了眼沈林溪,面露难色的说:“这…石某想与王爷单独商谈。”
只当是没听到石罗财的提议,萧云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就在这说。”
当众吃瘪的石罗财顿时沉默,想着如何开口,倒是刘总管在此时颇为通情达理,对红霜和石罗财带来的随从招了招手,领他们退出中厅。
石罗财见状满意了些,也不再避讳沈林溪,面朝萧云峥一脸诚挚的说:“昨日小女、犬子对王爷、王妃失礼,多有不敬,石某备了薄礼送来,恳请王爷收下”,说完石罗财侧身扬手比向方盒所在。
“不必了”,萧云峥看都不看那盒中装的何物,径直拒绝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不是,还有”,石罗财意识到送礼这条路行不通后,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故作一派正经对萧云峥说:“王爷派人截下的稻谷,确是东山寺的粮食。”
萧云峥并不相信石罗财此时的解释,他和柳公子在半山驿确认过从石府盗取的《税银征收记录》,其中历年均有记载,仲秋前三日会派人送大量秋粮去东山寺,晚稻则是在新岁前再送,不曾变过。
故此萧云峥故意将稻谷扣在县衙,意在试探裴利生。稻谷盗取之事,石罗财绝对无法一人掌控,更遑论进行的天衣无缝,数年未被发现。
倘若裴利生参与,他会同石罗财共同解决这批稻谷,甚至有可能在昨晚转运这批稻谷;如若裴利生未染指稻谷之事,他会毫无犹豫的将石罗财推出来治罪。
看守稻谷的府兵没有回府报信,今日石罗财独自前来周旋,说明裴利生并不愿为稻谷之事出力,两个假设,后者为真。
近年来东山郡稻谷被盗取这桩疑案,萧云峥在心里初步有了结论,想起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看着石罗财,戳心的问他:“东山寺?这是裴郡守、潘大人和你共同商榷的结果吗?”
石罗财觉得萧云峥的提问过于刁钻,加上他脸上似是看透似是猜忌的笑容,惹得人心里发慌好不自在。
但石罗财眼下已没有退路,咬咬牙含混的回答萧云峥:“在下只是按需给东山寺运送粮食”。
见石罗财装傻顾左右而言他,萧云峥本想继续追究,许是站久了,腰侧伤口处猛地一阵抽痛,只好快速结束话题,对石罗财说:“此事你空口无凭,拿司库历年的征收记录来,本王看过再议。”
沈林溪察觉到萧云峥双肩微沉,站的吃力的样子,额上亦是生了好些汗,于是伸手挽着萧云峥手臂,实则借机扶着此刻强撑的他,佯装生气闹情绪说:“还没好吗?早膳未进就被吵醒,肚子饿了。”
此情此景,无法再强留争取什么,石罗财只好识趣的告辞,合手对萧云峥说:“既然王爷开口了,石某这就回府去取,还望准许放行扣押的稻谷。”
石罗财带随从走远后,萧云峥终于撑不住的靠着沈林溪,难受的低头大口呼气。
沈林溪瞧见后,避开萧云峥腰间的伤口,伸出双手环抱萧云峥,让他能省些力气不至于摔倒。
萧云峥对沈林溪这个主动的拥抱很意外,稍作犹豫后抬手回抱,下巴轻抵在她肩头,动容的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
沈林溪听了两耳泛红,害羞的应了一声“嗯”,看向门外唤:“红霜、傅长晖。”
东山郡,石府。
石罗财回到石府后,取来木梯,避人耳目的取下藏在横梁上的《税银征收记录》,闭门躲进书房,燃起油灯翻看桌上的两本《税银征收记录》。
想到裴利生居然知道自己藏了本《税银征收记录》,石罗财自言自语吐槽道:“哼,还以为是粗鄙武夫,当了几年郡守倒学会狡兔三窟了。”
两本文书一真一假,只需把今年实际征粮数量重新划分,再参照往年上报的假的征收记录,减少安平县和本县存粮,让历年东山寺运粮数目持平,重做一份征收记录即可。
烛火摇曳实在晃眼,石罗财不耐烦的用铁刀挑灯芯,衣袖拂过桌上文书,阖上了那本真的《税银征收记录》。
石罗财放下铁刀只来得及按住书册扉页,正想翻回方才查阅那页,却发现指下的税银征收记录的“录”字有点不对劲,字像被水滴晕开显得发胖。
“录”字竖钩处,不是他石罗财的笔锋。
董书生复制的这份《税银征收记录》本是完美无瑕,无可挑剔,但谁都不知道,沈林溪去书房质问萧云峥那日,藏身木梁的傅鸿飞举着此本书册挡脸,呼吸晕染了扉页上的字。
石罗财惊觉这本《税银征收记录》是假的,捧着手中书册快速翻看,吓的他难以置信的站起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怎么变成假的?
轰隆,一声雷鸣,酝酿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下,闪电劈过云端,照亮石府书房,也衬得石罗财此刻的脸煞白。
他藏的那么隐蔽,谁拿走了真的书册?
石罗财想起了什么。
昨日,裴利生离开县衙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本《税银征收记录》吗?
今晨,萧云峥亦是下令说:“此事你空口无凭,拿司库历年的征收记录来,本王看过再议。”
裴利生,萧云峥,他们之中,谁拿走了那本真的《税银征收记录》,石罗财坐回椅中沉思熟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谁是获益者,谁就是换走书册之人。
窗外大雨滂沱,鸟儿展翅疾速飞离矮树,雨水溅落砖瓦,淌至飞檐汇集成水滴,不停坠下,冷风裹挟湿雾形成雨幕,在田野和湖面肆行。
东山郡往半山驿去的那条横路,傅鸿飞眸光深沉坐在马背上,浑身被雨打湿,看着荆棘林未燃尽的火焰,以及雨水浇熄残枝升起的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