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刚刚跪在陈老伯的尸体旁边哭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陈老伯究竟是怎么了。
周围的人也都自顾不暇,饿得头昏眼花,根本没空管这个老头与这个孩子。
他哭着哭着也就没力气再哭下去了,只得静静地看着陈老伯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僵硬。任凭他怎么摇晃推搡,都不曾再睁开眼来。
那一天快要结束时,萧锦也已经饿得浑身无力,瘫倒在陈老伯的尸体旁。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他虽从未去过,也未亲眼见过,但他知道,这是仙梁城,福临轩的肉包子。他娘曾经给他带来过半个,那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然而带着包子来的人,却不是他的娘亲,而是一个身穿灰白粗布衣裳,双鬓斑白,须发凌乱,看上去有些邋遢的老者。
那便是他的师父。
一开始,他并未和萧锦说他的娘亲已经将他卖了,而是说要带萧锦去见他的娘亲。
那时,萧锦红肿的双眼之中再次露出了孩童特有的光芒。
他吃了包子,便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之中,与他师父一同离去了。
师父带他去城里饱餐一顿,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萧锦便昏倒了。再次醒来时,便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这时,师父才将真相告知了萧锦——他的娘亲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他卖给了眼前这个老头。
那一刻,萧锦不知为何想起了流民营外那棵老树。树上的叶子没有多少。每到秋天,萧锦总喜欢盯着那棵树,直到他看着那最后一片树叶落下。
而如今,他感觉自己就仿佛那片孤零零的叶,被秋风摘了去,又揉得粉碎。
自那以后,萧锦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娘亲。
刚开始,他还会去想他的娘亲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他,究竟有没有赚到大钱,吃上那福临轩的肉包子。
但随着他慢慢长大,他便不去想他的娘亲了,因为他不敢去想。
长大后,他便知道了,他的娘亲从来就不可能在那赌坊里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长大后的他才知道,在他娘亲不曾来流民营看他的那些日子里,究竟在做些什么。
长大后他才知道,他的娘亲恐怕根本就没比陈老伯多活多少年头。
但这些他都装作不知道,不去想,不敢去想,深埋在心底。
但即便如此,他的过去依旧是他的过去,永远是他的过去,始终会像那永不散去的鬼影一般徘徊,萦绕,纠缠在他的心上。
“危险至极?果然是个好去处。”这是他当初遇上慕云时说的话。
就连萧锦自己都没想到,他竟在无意之间透露出了自己心底最隐蔽,最可怕的想法。
此时,鲜血与汗水模糊了萧锦的视线,大量的失血,四肢的无力,以及浑身各处传来的剧烈疼痛都在警告着萧锦,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看不见眼前的对手,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只有他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语不断盘旋在他的耳边。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