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痛利人骨。
天很冷,心里却燃着一团火,烈焰熊熊,烧得他心很痛。
这是滔天的怒火,这是匹夫之怒,但这寥寥之火,照样可以火光冲天。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连只猫狗也看不见。
这一刻,他心中感到了无尽的悲凉,连猫狗都可以躲在自己的小窝里遮风避雪,而他却要在这大年夜,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风雪中。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在独行。
雪一直在下,年轻人的脚步如醉酒般有些踉跄,没及小腿的雪地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转眼间,足迹又被漫天的风雪所湮灭。
他现在必须冷静下来,像冰一样冷。
他要去杀人。
杀人前必须冷静。
今晚要杀的,是小镇上的一家富户,他家里共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六个孙女,其中,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今年秋天家里又添了一个重孙,再算上儿媳妇、孙媳妇,总共有二十二口人。
临街有株参天的老槐树,夏秋时老槐树枝杈遮天蔽日,镇子上的人都喜欢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纳凉聊天。
此时,翠碧的槐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干巴巴的树干。
年轻人伏在老槐上,对青砖宅院里的一切洞若观火。
这是一座五开间两进的大宅院,左右各有三间厢房,上有出檐回廊相勾连,正屋里昏黄的灯光照着惨白的窗纸,白色的窗纸上贴着大红的喜鹊登梅窗花,屋子里偶尔传出男女的说笑声。
很幸福,很祥和。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随着黑夜的降临,黑色的噩梦也正悄然走近。
“吱嘎”一声,门开了。
屋子里走出两个人,听他们说话,就知道舌头都硬了。
“真叽霸冷,尿喝多了酒就多,大冷天的真不乐意出来上茅房,冻得鸡儿都抽抽没啦。”
“那有啥法子,大过年的,一大家子人呢,聚在一起守岁,还能把马桶拎屋里不成?”
“老三,今晚你这酒也不行呐,咋的,虚啦?”
“扯淡,不是俺喝酒吹牛逼,这点酒算啥。”
于老三揉了揉老腰,感到浑身乏力。
“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折腾老夏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烂事给累的么,你说赵捕头、孙牢头、刘县丞、还有胡县令,哪一个不都得打点到喽,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落下谁他不得给你使绊子?”
于老二脚下一滑,扶住于老三的肩头,火大道。
“草,那胡县令要不是走咱二舅家大表哥的门路,哪有他什么鸟事,还不得乖乖盘着,呵,如今当个屁大点的官,立马长行市啦,他这两头又吃又拿的,少说不得搂三五百两呐?”
二人摇摇晃晃边走边发着牢骚,朝西南角的马厩方向走去。
“恩,差不离吧,要不那些当官的怎么都挣头拔脑的往上爬呢,还不是爬的越高,挣得越多,咱不管那些,他们能把咱家的事给办明白喽就行,再说咱也管不了不是,操那闲心干啥。”
“恩,不管。”
于老二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老三,哥跟你说个事,还是今晚吃饭的时候,刚听你嫂子跟我叨咕的。”
“啥事?”
马厩连着茅房,二人解开了腰带,在寒风里有些瑟瑟发抖……
“原来咱跟老夏家那事,从根上起,是因为咱爹看上了槐花,这才……”
“呵呵,你才知道呐,自打咱娘走了之后,爹打光棍也小十来年了吧,他什么脾性,兴许旁人不知道,咱哥几个能不明白?”
“艹,原来你早……”
一阵冷风掠过,于老二觉得脖颈有点凉,回头一看,只见一道暗影如鬼魅般欺身,寒芒一闪而逝,雪地上怒放出朵朵艳丽梅花。
事发突然,于老三还没来得及呼救,眼睁睁看到一把乌黑的短刀猛刺了过来。
剑。
有时是一种装饰,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剑在朝堂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士子大夫们优雅地把它悬在腰间,高高在上,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刀。
是实用的,黎民百姓家里最为常见。
菜刀、剪刀、铡刀、剃头刀、剔骨刀、杀鸡刀、宰牛刀。
今夜,他是来杀人的。
杀人就是杀人,不是绣花,不需要花哨,越快越直接越好。
眨眼间,短刀自口而入,如利箭般贯脑而出,“咔嚓”一声闷响,于老三的脑袋上赫然破开一个大洞。
淋漓的鲜血溅了他一身,年轻人如杀神降临。
不知何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臭味既不是来自于茅房,也不是来源于马厩,臭气正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好在,风很大,臭味不久便消散了。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而且一出手就是双杀,然而,此时他的心里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紧张、恐惧,胸中全被仇恨塞满了。
刀握得很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毕现,眼睛里全是赤红的血丝。
他出手极稳,极准,极快。
刀是冷的,血是热的,但很快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