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越下越大。
堂屋很轩敞,当中摆着两张大桌,一桌早已收拾干净,另一桌上则是杯盘狼藉。
桌边围坐着五六个老爷们儿,有喝多了直接趴桌上瞌睡醒酒的,也有搂着脖子相互倾诉衷肠的,还有端着酒杯找人决一雌雄的。
女人和孩子们则在西间的屋子里,吃着点心干果,逗孩子聊天。
于老爷子岁数大了,看到满堂儿孙,高兴欣慰之余,又略感到有几分失落,不免多喝了几杯。
不过,他的酒量早已不复从前,不能跟儿孙们拼酒掺和,便早早离开了酒桌,来到东间里屋的太师椅上安坐品茶,闭目养神。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这话是有道理的。
他没想到牛铁匠那么一个粗人,竟生养出那么一个水灵灵,如花似玉的俊俏闺女。
更没想到那么一朵鲜花,怎么就便宜了隔壁老夏家那傻小子了呢,还每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就像在猫鼻子底下放了一条鲜鱼。
看得见却吃不着,那种抓心挠肝,长夜难眠的滋味……
有谁知道?
更没想到,那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像绵柳似的,她的性子竟会如此刚烈决绝。
前脚通过中人答应只要放人出狱,就改嫁过来做填房,等事儿办成了,后脚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可惜喽。
……
门开了,一股冷风猛扑进来,门又关了。
“咦?”
正端着酒杯四处找人拼酒的,是于老三的独生子于五郎,猛抬头见自家堂屋里走进一个陌生人,不由大吃一惊。
“你……找谁?”
年轻人手握短刀,刀上的血已冷,青红图案的颜色又深了几分,那条似龙如蛇的东西如活了一般,昂起了头。
“找你。”
年轻人像老友重逢般亲热,左手一把搂住于五郎的脖颈,右手里的短刀直插心脏,于五郎醉酒般瘫软在地,杯中酒洒了一地。
血腥气,弥漫满屋。
这时,堂屋里正在聊天的其他几人猛然警醒,一身酒气刹那间化作冷汗,一股寒意笼上心头。
于三郎抓起一把凳子奋力朝着年轻人猛地砸去,年轻人脚下一滑,堪堪闪开三寸,凳子砰的一声砸在房门上。
这响声宛如惊蛰时的一道春雷,炸得万物苏醒。
于家人,乱做一团。
年轻人此时如下山猛虎,扑向离他最近的于二郎,抬手就是一记抹喉,又顺手一拳打向了于大郎,“咕咚”倒地,一脚踏住胸膛,手起刀落,于大郎的脑袋如西瓜般滚到了墙角。
“杂艹的,大过年的也不消停,闹腾啥?”
于老爷子被这嘈杂声打断了思绪,以为他们喝醉了撒酒疯,打起来了,边说边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准备出来教训这帮无法无天的子孙。
推开房门,一脚踏出,刚迈步要往堂屋里走,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抽身要跑。
这时,一只大手呼地探出,生铁铸就般的胳膊,牢牢箍住了他的脖领,哪里动弹得了分毫。
“啪”的一声,像鸡蛋摔到了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于老爷子被狠狠的掼在地上。
年轻人刚要抡刀砍下,结果了这老畜生的性命,猛觉得一道风声呼啸而来,原来是于三郎拿凳子奔着他的脑袋猛砸,年轻人身形一矮闪过,身子滴流一转,手里的短刀顺势剌开了于三郎的肚子。
一股腥臊恶臭顿时弥漫满屋,于三郎满肚子的下水全流了出来,他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翻滚着。
这时,西屋里呼啦啦涌出一大帮人来。
她们是于家的儿媳妇、孙媳妇,还有四个孙女,当她们出门看到堂屋的惨状时,顿时吓得大呼小叫了起来。
鸡下蛋,狗受惊,虎发威,都喜欢叫。
很多女人也喜欢叫,而且很会叫,在这方面,男人则逊色不少。
女人开心的时候会叫,生气的时候也会叫,亲热的时候还会叫,打架的时候更会叫,受惊的时候,更是会大呼小叫。
好像不叫不够味,不叫不尽兴,不叫不过瘾,不叫不壮胆。
年轻人霍然长身而起,如狼入羊群,抬腿踢倒一个,上去就是一刀,扎了个透心凉。
一会儿的工夫,屋子里便再无生息。
……
年轻人站在土地庙前,抬头远远望向那场燃起的冲天烈焰,火借风势,将整座宅院都烧得通红,烈火张天,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大年夜。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青石供台,供台上触目惊心。
头颅如馒头般被码成三份,每一份是三颗鲜血淋漓的脑袋,这都是于家男人的首级,祭奠在灵位前。
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喃喃道。
“爹、娘、槐花,俺为你们报仇了,这回可以安心上路啦。”
……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于家几代人住过的老宅化作一片灰烬。
东方破晓,小镇上的人都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静静地站在那片废墟前,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向仅一街之隔的另一座老宅。
雪停了,天晴了。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