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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慧蓬头垢面的坐在桌边写着作业。桌上放着的饺子已经凉透了,她完全不看,低头认真的写着。冯六英将饺子收走,打开饭盒,把新做的饭菜,放到桌上,方慧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写着。冯六英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刘占福把送到嘴边的酒盅放下了,看着冯六英带回来的,一口未动的饺子,皱了皱眉。

“一口没动啊?”

“没有”

“再这么耗下去,肯定就顶不住了”

“那孩子心里有怨气,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太不负责任了,她妈是这样,她爹也这样”冯六英有些气愤的说着。

“到这个地步了,就别说那些了吧。”

“她大伯不能养她吗?”

“养倒是能养,那也得看怎么养了,太穷了,带回去连书都念不成。”

“那她大伯打算怎么办呢?”

“说是想去求求老汪头。”

“老汪头?就是那个老汪头?”

“是啊,说是以前给小慧儿爸爸当过老师”。

“只是个老师吗?我看他们关系不一般啊!”

“这种话,你可千万不能瞎说,人都死了,就别说死人的坏话了”说完,刘占福仰头,将杯中酒饮净。

“哎,可苦了这孩子了,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养”说着,冯六英给刘占福填满了酒。

外面,北风疯狂的吹着,像是要掀翻屋顶,屋子里没有一丝生气。夜晚的黑暗中,方慧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轻声呜咽,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她颤抖着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抽咽。深夜里的哭声,没有人会听到。她独自坐在父亲死去时的床上,面对空旷的房间,黯然悲泣。对面斜挂的镜子像巫婆的眼睛,倒映着一切。

方路平盘腿坐在床上,大棉鞋上的泥土划过床单,留下一片杂印。即使在屋子里,他也没脱下棉帽,破旧的藏蓝色大衣肮脏不堪,棉絮从划破的口子里漏了出来,像是在耻笑他的贫穷。他的弟弟方渠平无端的自杀了,留下少不更事的女儿,他没有能力养活这孩子。他现在的状况,连多养一条狗都是沉重的负担。他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早为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没想到,弟弟却先占用了,如果知道会是这样,他宁愿不曾准备这催命的棺材。他现在要为自己的侄女找一条好的出路,一条能活下去的路。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解开布袋上口的细绳,从里面拽出一条白纸和旱烟丝,卷成手指一样粗,“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

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满脸的皱纹立刻集中到他的双眼周围。他露出为数不多的灰色牙齿,对肃穆的站在他面前的方慧说着。

“姑娘,你别怪大伯啊。”

方慧没有回应,她凝视着眼前的大伯,像是要看穿他,她用沉默应对大伯的辩解和无能。墙上的挂钟又开始响了。“噹、噹、噹”,缓慢而有节律的敲了十二下。滴答……滴答……滴答。方路平用力的吸着烟,尴尬的气氛让这个乡村老汉无能为力。

“下午你就和你哥在家呆着,我出去一趟”方路平说完,对着方慧身后,懒散的蹲在地上的儿子方大威喊道:“跟你妹妹在这呆着,她也是你妹妹”。

强壮却呆头呆脑的方大威“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方慧的脑袋,傻笑着说:“妹妹”。

方大威已经三十五岁了,长的人高马大,黝黑强健,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但言谈举止中透着傻钝。他极为愚笨,也极为淳朴。他头上戴着和父亲一样的棉帽,上身穿着浅绿色棉衣,袖口已经磨破了,露出残旧的棉花,那些棉花载满了他的鼻涕、口水和汗水,变得又黑又硬,但似乎很保暖。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冷。阔腿的棉裤,用一条麻绳固定在腰间,麻绳的两端一高一低的垂在棉袄下,棉裤的两个膝盖上,缝着硕大的浅蓝色补丁,裤脚满是泥土,像是刚从田间奔来。

方慧缓缓回头,看着她的傻大哥,没有轻蔑,亦没有尊重,她对他微微一笑,算是礼貌。这一笑对方大威很是受用,他高兴得呲牙咧嘴,嘴里念叨着:“妹妹、妹妹,我有两个妹妹”。

门边,麻袋里的两只鸡扑腾着,刮倒了一旁的搓衣板,一只公鸡不合时宜的打鸣。方路平拎起麻袋往后背一甩,推门而出。刘占福正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观望。他全身畏缩着,将双手交叉的伸进袖口,嘴里喷着寒气,等着方路平。

“去那边儿啊?”他问道。

“是啊”方路平随口一回。

“别怪老哥多嘴,我提醒你一句,到了那边儿,你就说,孩子交给他们以后,你再也不过去看,算是孩子的一辈子都托付给他们了。你可千万别说你以后可能会去看孩子,他们那样的人,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和咱们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为了防着你有事没事往人家跑,他也不愿意收养咱们的孩子,明白了吗,为了孩子,你得发誓,你得信得过人家,知道了吗”。刘占福伸出手,拍了拍方路平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