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跋扈,顿让老仆人有种熟悉之感,见武延基恢复平日里的纨绔,顿时松了口气,让千牛卫退开。
“裴武,我有话和你说。”武延基招手。
两人走到远处,武延基道:“今晚你们便当做没遇到我,你们的事我也不想问,朝廷里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沾染麻烦。”
裴武见他将痞笑挂在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点头道:“刚才谢了。”
“小事,你这人比崔湜有趣,他不如你真诚。”
裴武失笑,琢磨着话,又道:“基兄,我请你帮帮他们。李元勤走投无路了,我在神都认识有能耐的只有你,要不试试看,再当一次好人?”
武延基见老仆催促,回过来头道:“裴武,我和他们不熟,再说李元勤那小子以前老爱和我作对,我没找他的麻烦,已经算是我大发慈悲了。”
“你也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是东宫派系,而我爹是和太子争嗣位的魏王。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帮不了。而且我看出来了,李家出事了,我一个闲散的郡王,很多事不是我能沾惹的起的。”
裴武声音低沉,泛起勉强的笑容:“明白了,你说的对,不帮才是正常,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意思了,刚才是我冒犯了。”
武延基抓住他的肩膀,“裴武,你是河东裴家子弟,何必掺和进去,你和我回府吧,无论你参与到程度,我会求我爹出手保你。”
“不必了,人嘛,贵在心中有自己的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我放弃了他们,就等于放弃自己几十年的三观和坚持。”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改变结局。那个李元红,是我来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我想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武延基愣了一下,默然无言,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魏王府令塞在裴武手上,道:“在神都,朋友二字过于珍贵,裴武,后会有期!”
说完,头也不回的在千牛卫的护送下离开。
李元红和李元勤走了过来,前者道:“我以为他会让千牛卫抓了我们。”
裴武拿出令牌道:“武延基给了我这个,李大郎,你拿着吧。你和嫂夫人暂时在城里躲一夜,明日一早你便持着令牌出城暂避。”
李元红担心道:“兄长,你们出城有地方去吗?千万不能被抓回来。”
盈娘道:“我们回河内去找茵儿的外翁,他有很多货仓,我们可以暂时在河内避难。”
李元红点头,拿出身上的银袋,放在茵儿的怀中。
李元勤看着天色,此时已是子时,痛苦的经历仿佛已留在昨日,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积德坊外有一间草庙,里面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借住一宿,明日我们从上东门离开。”
接着他跪了下来,向丽景门的方向磕了几个头,痛哭流涕道:“阿爷,孩儿不孝,此番离开神都,不知道何时何日才有相见的机会,但愿菩萨垂怜,怜我阿爷年事已高,保佑他平安归家,安康顺遂!”
李元勤起身,将东宫的信物金鱼符交给裴武,带着盈娘和茵儿消失在阴暗中,他的脚步迟缓,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他抬起头望向被乌云遮住的残月,苍穹是如此的黑,前方的路亦黑,黑夜连成一片将他吞噬,繁华绚烂的神都城再也没有的他容身之地。
………
东宫。一个云鬓高耸的仕女披着帔帛,在殿中徘徊。
“知书,侍卫怎么说?是否联系到府中的人。”
叫知书的婢女焦急道:“奉仪,侍卫说太子不让他们离开东宫。”
“这是为何?我去见太子。”杨奉仪闻言,急忙提着裙裾出殿。
知书赶忙拦道:“太子已经睡下,奉仪,此时去打扰,万一太子不悦,不救大姑夫该如何是好呀?”
杨奉仪道:“姊兄在丽景门遭罪,他还有心思睡觉!既不让我回府问清缘由,又不许侍卫去查看情况,那到底如何救我阿姐一家,我必须要问个明白。”
知书闻言,跑去绣花篮里拿了一把剪刀放在怀里,道:“奉仪,我保护你去。”
两人径直去了太子李旦睡的房间,房间里只有豆卢良涕,豆卢乃是鲜卑女子,性格开朗侠义,听了杨奉仪的诉苦,带着她们到了书房。
杨奉仪颇为泼辣,进了书房,指着太子道:“李旦,亏我姊兄这么维护你,丢了宰相之位也甘之如饴,如今落难了,你为何无动于衷,为何又拦着我去问清楚缘由。”
“武轮,叫孤武轮啊,说了多少次了,孤改姓武了。”回话者乃东宫太子,他的语气却很小声,环顾周围,像是怕惊扰到房间中不存在的人。
李旦此人性子温纯,生性怯弱,当了皇帝后不仅主动让位给了母亲武则天,又请奏武则天赐他武姓。
杨奉仪跺脚道:“殿下,你还要逆来顺受多久,姊兄被推事院陷害,现在生死未卜,你不能不管啊。”
杨奉仪终究是女子,见了自己的丈夫,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又生出希望保全李家,但凡李旦能强硬点,偌大的东宫还保不住一个清白的李唐忠臣吗?
旋即跪在地上,“还请太子,救姊兄一家于水火。”
李旦身子瘦弱,眼神透着麻木,见不得女人哭,赶忙将她扶起道:“琴娘,夫妻之间,你难道不知道孤的难处吗?武承嗣要孤的太子位,孤现在是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啊!”
“他今日给圣人讲笑话,说是他的名字是梦里周公所赐,承嗣,承嗣,将来要给圣人继承皇嗣啊。值此当口,你阿爷的事,孤徒之奈何。”
杨奉仪闻言顿时起身,对李旦道:“嫁了你,不如嫁条豿,至少会咬人,而你只会可怜的摇尾巴!”
“琴娘何苦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孤与昭德公君臣一场,定会保全他的家人。”李旦苦着脸,愁容满面。
杨奉仪不信这话,按照李旦的性子,估计明日又躲在东宫里,等到事情结束了才会出现。
杨奉仪恨铁不成钢,骂道:“殿下,李元勤告密姊兄谋反,他是东宫校书,推事院岂会放过你。到时候牵连到你,指摘你和我姊兄勾结沆瀣,意图谋反,你如今畏畏缩缩,到时候怎么办?”
“你缩在东宫有用吗?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李旦道:“缩着有用。”
杨奉仪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有些怔愣。
李旦漠然道:“孤就在这里,自有李唐大臣替我去死。”
杨奉仪瞪着眼,一时哑口无言。
此时,东宫卫率长来报:“殿下,外面推事院的人越发的多了,听动静,有人夜闯东宫,正在被他们截拦,我们是否要出手抢人?”
李旦空洞的双眼有些惊慌,赶忙道:“谁都不准进来!来了才是害孤。”
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去,帮推事院抓人,不能连累到孤。杀了,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