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躲过手持一根小木棍作佩剑的小男孩，李天南谢绝了妇人的挽留，也婉拒了妇人让管家准备的送客礼，不过那一坛子剑南春酿倒是欢喜收下了，正好带回去借花献佛孝敬自己那无良师父。

走出城门，遇到一个行走小贩，担子里挑着几只粗浅纸鸢，对着城外踏青游人吆喝贩卖。李天南一摸身上，还剩下几十文钱，就一股脑全买了纸鸢，准备回到山上带着门下那群小师侄们，寻个合适日子在习剑坪上尝试一把。

李天南把几支纸鸢绑在身后，左手提着那坛剑南春酿，右手双指再度并拢作剑，体内气机奔流不息，道路两旁瞬间黄沙骤起，落花飞舞。

先前在小男孩面前声势十足的一剑，李天南自知徒具其形，神意撑死了也就自己师父那随手一剑的两分。那漫天草剑别说伤敌，恐怕连破甲都难，碰上二品小宗师，估计连别人衣角都没碰上就已经在对方气机激荡下四散消弭。

李天南几度并指作剑，仔细体会下，仍然是不甚满意。

哎，还真得慢慢来。

心情低落不过片刻，李天南马上给自己想了个新玩法。

李天南解下绑在身后的四五只纸鸢，奋力一抛，以气御剑的方式驾驭纸鸢在空中飞舞，含而不发，右手遥指前方，嘴里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诶，不对。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李天南一路奔跑，纸鸢萦绕飞旋，自在快活。

————

将纸鸢留在回雁峰，李天南从后山小路赶回了小竹峰，沿途还不忘叮嘱在净衣池钓鱼的两个师侄，记得去让一向好说话的刘师叔帮忙求情。

天色已暗，李天南将带上山的那坛子酒献给了无良师父。走进厨房，发现郝师兄果然已经让门下弟子送来了日常食物，李天南熟练动起手来，为两师徒的肚子忙碌了起来。

用过晚膳，李玄白喝着剑南春酿，心情大好，让李天南搬来棋盘，师徒于院中对弈。天色虽暗，师徒皆非常人，并无影响，视物如常。

在李天南印象中，无良师父李玄白自称精于十九道，曾在扬州摆下棋局，临潮对弈七日，无一负手，得江南棋圣之称。

三局棋毕，李天南连负三局。

李玄白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罐，清淡笑道：“才输不过十子，不错。逢妙处小尖尖，精华已竭立尽，知取重舍轻。天南，就凭你目前棋力，哪天江湖游荡时没盘缠了，倒可以找个巷子，摆个棋局挣点盘缠。”

李天南不置可否，完全没放在心上。

无良师父除了自称江南棋圣，还自夸满腹经纶，诗歌词赋天下一绝，也自称过酒中仙人，曾饮遍世间美酒，还说过自己当年浪迹江湖时，世人惊叹“出鞘惊风雨，剑成泣鬼神”，风流于世，被人称剑仙。

听得多了，再加上自己侍奉了十来年，从来没见过无良师父吟诗作对，在山上对于酒无论好坏，来者不拒，毫无风范，李天南自然不当一回事，连那个最具气势的剑仙名字都不曾记住。

微微月色中，回剑门掌教王崇明悄然来访。

李天南连忙撤下棋盘，从屋内拿来套简陋茶具，煮茶待客。

水是泉水，茶是山上野茶。

回剑门也常有刘氏族人送来的上等细茶，李玄白对刘承鸿不说青睐有加另眼相看，也绝无半分冷眼，但对频繁登山故意亲近的刘氏族人却无好感，明确让李天南不得贪好刘氏族人送上山门的精细。回雁峰掌管闲杂事务的郝德厚也知晓小竹峰上小师叔的喜好，每回让弟子送来的都是门人自己下山所采购物品。

王掌教接过李天南双手奉上的茶水，慢饮一口，轻声道：“啧，有段日子没喝小竹峰的山茶了。”

李玄白略微自嘲道：“小竹峰只有这种粗茶了，我跟天南平常喝着挺满足的。”

王掌教呵呵一笑，和气道：“师弟，你也年纪这么大了，别急着生气。我是掌教，这人也老了，自然不好跟你一样，对人家不屑一顾，毕竟来者是客。梓州刘氏，对我们回剑门自然是有所求才会这般热情高看。我拒绝了古玩字画，他们就转送金银宝玉，我拒绝了金银玉翡，他们转送美酒精茶。说到底，不管我怎么婉拒，刘氏族人总会想尽办法，让我们收下他们的些许什么。这宗门掌教，不似游历江湖那般纵情如意。”

李玄白低头喝茶，沉默不语。

王掌教继续缓缓道：“我回剑门不过一傍山剑派，刘氏一族所求能有什么，无非是想要由刘氏族人掌控回剑门。刘氏百余年耕耘，仕途官宦，将军校尉，巴蜀道内均已经快到达了顶点，现在啊，是想要开始收拢江湖势力了。”

在一旁安心聆听的李天南一惊，连忙喝茶掩饰。

王掌教未理会李天南诧异，轻声道：“承鸿当初拜入我门下，应该只是无心之举，纯粹是钟情剑道。出身远房偏房，自己父亲在族中也是旁枝末节，仕途军伍恐怕都比不过族内其他子弟，承鸿当初结缘我回剑门，索性另走他路，潜心做一个逍遥剑士，这些年，承鸿确实出类拔萃。我私下问过承鸿，当年只是他父亲在家宴上醉酒气话，才引来了刘氏一族对这颗阴错阳差下掉落在回剑门的棋子开始关注。早年间，无非也就承鸿父母记挂这个远离家门的儿子，才会登山拜访。前几年承鸿在他们那一辈子弟子中崭露头角，刘氏族人才开始逐渐登山送礼，笼络门内人心。前年我跟师弟们放手门内事务由弟子们打理，承鸿在几大弟子中脱颖而出，隐隐成为了这一代弟子中门内第一人，刘氏一族更是立马花大力气，给我们这小宗门修上了登山石阶，从山脚一路蜿蜒到达宗门前院，长达数里。”

李玄白低头喝了口茶，顿觉得索然无味。

王掌教伸手，示意李天南添加茶水，继续道：“今日上午，刘氏长房长子更是亲自带兵前来拜访。多年来，刘氏族人屡屡登山，时至今日，连不出意外就是下任家主的刘承业都登上了回雁峰，‘拜访’我这个掌教。刘承业笑言去年是族人考虑不周，准备亲自安排人手，过些时日将去年新修的登山石阶重新翻修，全部换上青色石板，给咱们宗门也修一条寓意平布青云的青云路。这一步一步盛势相助，无非是在为承鸿造势，让我们回剑门在下任掌教人选中时，不得不重重考虑承鸿。门下弟子中，若只论剑法的话，也只有天南能够胜出承鸿一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