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又会是个难眠之夜，然而不知为何，昨晚的许清却睡得格外深沉。

那是一种毫无梦境、毫无知觉的沉眠，死亡，或许便是这种感觉吧。那姐姐她……应该不会再难过了吧，不会再因自己这个调皮的弟弟动气，不必再操心小店的生意，不必再被那几个泼妇在私下里编排，不必被隔壁街的流氓调戏，也不必在夜里关了门后，独自倚靠房间门缓缓瘫坐，而后环住手臂压抑哭泣。倘若如此，似乎也挺不错。

其实许清已经醒来有一阵子了，只是他不想睁开眼睛，或者说不敢睁开。大致是因为他还心存期待吧，期待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期待着那同步砸向自己的拖鞋和同步的催促声。而他就可以摸过那东西反手丢回去，顺便抱怨几句那人的烂脾气、粗鲁以及没人要，接着在那人展开进一步棍棒教育之前滚下楼。在最靠近木梯的桌子上，有着终年不变样的早饭。打开对着街道的老旧铁门，依旧能看到微亮的晨曦和遥远处依稀可见的霓虹。

只是一切都没有重来，也许一切再也不会重来……无论是此刻身体僵硬的触感，还是鼻腔嗅到的难闻气味，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脑海里的一切都不是梦，那个人，已经死了。

“哎，那个谁！别他喵睡了，喊你呢！”躺在地上的许清突然被人踹了一脚，疼痛感让他下意识地翻身坐了起来。还没等他弄清楚状况，脑袋上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别他妈搁着装死！赶紧起来，有人要见你。”又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许清这才稍微缓过神来。说话的是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胖子，他也是这次火灾后名义上赶过来赈灾的那波人之一。

那场火灾来得突然，许清只记得那晚自己如往常般爬上木梯，然后缩进自己的小铺盖里睡着了。再一睁眼，自己就已经作为幸存者被扔在火灾后的废墟旁的简易担架上了。

之后许清花了好久才大致弄清楚火灾的情况，又在废墟里找了好久才确认姐姐失踪了的事实。说是失踪，其实许清很清楚姐姐其实已经死了，因为后来陆陆续续从废墟里抬出了很多面目全非的尸体。许清看过他们的样子，他们不像许清记忆中的任何人，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像人。

再后来许清便和另外几个幸存者被安排在了一处破旧的院子里，有人给他们每人扔了一张草席，之后便再没人管过他们了。

“长官，给口吃的吧！我们几个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大人啊，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我们房子都烧没了，以后要怎么办啊？上面的领导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大爷，大爷，我还有点力气可以干点粗活，您看有没有需要搭把手的，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行，求大爷赏口吃的。”

胖子领着许清往外走，其他几个幸存者听到动静也都连忙爬了起来，围着胖子询问起自己当下最关心的问题。悲痛归悲痛，但往后的生计也是当下人们不得不操心的问题。

“滚他妈一边去！”胖子一脚踹开面前的一个人说道，“因为你们这么个破街区上面都他妈吵开了，谁还有功夫管你们几个死活。早点让你们搬走你们不搬，现在好了，一把火烧得精光。都他妈给老子滚一边去，弄脏了老子衣服看我不打死你们。”

“后面那小子赶紧的，算你他妈命好。老子怎么就没碰到过这种好事。”

许清浑浑噩噩地跟在那个人身后出了院子，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了一辆车里。一直到车子七拐八绕地出了老街区，行驶在跨江大桥上，许清才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许清试着开口询问。

“要么把嘴闭上，要么我把你扔桥下面去。”坐在前座的胖子不耐烦地说道。

许清的目光扫过胖子腰间的电击枪和手上的微端以及坐在自己另一侧的男人虬结的肌肉，最终只能默默地不再出声。电击枪是这个年代警察们的标配，使用者可以根据不同情况使枪射出不同赫兹的脉冲波，从而达到麻醉乃至击毙的各种效果。而且由于绑定了使用者的指纹和声纹，其他人即便拿到也没办法使用。而微端则是这个时代人们通用的通讯工具，配套有专门的耳贴和眼膜，能够将声音和画面直接传递给使用者的耳朵和眼睛，除了基本的通讯功能之外，还具备电击、照明以及点火等功能。

这些上位者的手段许清大致还是知道的，光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和亲眼见到的就不在少数。所以对于胖子之前在破旧院子里说的什么“好事”许清是半个字都不信。

车子穿过大桥驶入了新城区，随后一直向北直直地开进了洛都北郊。最后在经过了几处特殊闸门和两处特殊的通道之后，终于停在了一处灯火辉煌的大厅。

还没等许清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一旁的男人便直接提着他的衣领下了车。

这时从大堂里走过来一个衣着考究、容貌清秀的人。胖子连忙迎了上去，弯腰谄笑着说：“人给您带过来了。烦请柳大人过目。”

那人淡淡地扫了许清一眼，便冲一旁的胖子点了下头。

胖子见那人点头随即欣喜，急忙在自己手上的微端上一抹，随即手上便多了四个圆环状的物体。不等胖子示意，拎着许清衣领的男人便突然发力，将许清整个人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许清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奈何自身细胳膊细腿，力量实在孱弱得可笑。他才刚扑腾两下，两只手腕和脚踝处就已经被套上了方才胖子手中的圆环。

这时男人松开了手，许清只觉得身上一轻。也顾不得时机是不是合适，许清猛地爬起来便朝着方才来的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