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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双手合十,低头祷告,感谢上帝,赐予我们的食物。母亲不参与,但是也没人知道,大家都闭着眼睛,这种谎言是常事,否则虔诚的信徒不知道要发出怎样严肃的拷问。

“仲莲,你一个人吗?”仲莲没想到能够碰到溪山的母亲,平常这个时间点这条小吃街都还是一片寂静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倒是提前躁动了起来。也怪她今天走了这条路,她原本只想抄个近道。

“对,我去上辅导班”她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身上没有背包。

“东西都放在教室里了,我只是出来遛一遛。”

“你妈妈没送你吗?”

“他们没空。”

“哦,那你快去吧,一个人在路上别让你妈妈担心了。”溪山的母亲穿着一个干净的围裙,笑着,两只忙碌的手一直没停下。仲莲跑开了,一直跑着,直到转回头时再也看不到那个不起眼的小摊。

担心吗,什么是担心?她好像看到过,在百日宴那天她就从所有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在那之前,还有姥姥的,奶奶的,爷爷的,父亲的,柔嫩的枝桠总是经不起折腾,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吹一吹再摸一摸,那雾状的轻柔拍打是她身旁无法融入的季节,一个屋檐下总是一边狂风骤雨,雨雪交加,一边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担心吗?那种东西好像并不属于她,或者,刚才,她转回头,那个小摊已经看不见了,她感觉有一滴雨落在身上,软绵绵的。

饭吃完的太早,夏母让夏秋跟奶奶聊聊天。自己则跑去厨房里收拾了。夏秋小时候每天都呆的房间在此刻竟有些陌生,房间里的摆设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那个单人小沙发椅子上换了个坐垫,奶奶的床上多了一个小木桌子,桌子腿上刷了彩色漆,都是爷爷弄的,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很开心。夏秋很久没接触那些经文了,奶奶却硬要给她看,给她讲那些故事,夏秋也只好硬着头皮听。父亲在爷爷的卧室里,关着门,没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爷爷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他不允许自己桌子上的日历,闹钟和笔筒被挪动到其他位置,不允许自己的床铺上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制造的褶皱,不允许自己折好的报纸被别人的好奇心翻动,不允许有人动他按照某种顺序摆在桌面下的剪报。夏秋知道,因为这些事情她都干过。他不怎么打扫家里的卫生,但是他自己房间却每天都弄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甚至有些刻板。夏母之前还问过丈夫,确定这个公公没有参过军,只是有些强迫症。

“你今天穿的还挺干净的。”仲莲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回味这句话,不,是这句话一直在回味着她。她没想到会撞上那个女生。她们只有几面之缘,其实她们见过很多次,只是有几次的印象比较深。一次是去找夏秋拿书,一次是她和合川在操场上聊天,那眼神远远地盯着她,她说不上来,好像是在把她当敌人。没人问过,不过就算问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之前对那少年的确有些好感,但是现在看到他天天一副端着的模样真让人感到没趣,就跟父亲一样,在外面言辞温和,在家里边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哟,这是怎么了。”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呀。”那语气故作镇定,但是那种镇静又不免的让人觉得生疏。

“我们刚从,外面回来。你们……”

“那我们先走了。”张阿姨嘴角抽动着,皮笑肉不笑,周身的阴冷气息让人有些害怕。夏母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她们回到家,夏母刚关上门就压低声音问坐在沙发上的丈夫刚才楼上发生了什么,夏父正在看电视,他努努嘴,又摆摆手,让妻子少关心别人家的事。但是最后夏母还是打听清楚了,起因是仲莲的小偷罪名由班主任传达给了仲莲的父亲,仲莲父亲找不到的银行卡,张阿姨发现自己丢了项链,抽屉里的战利品无处遁形,仲莲瞒着父母不去上辅导班的事情也没法再瞒下去。如今他们也无心去追究是辅导班不够负责任,还是仲莲太过狡猾。

“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

“除了那些笔之外的事情我都没干过。”

“我相信你。”

“你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那些笔你也并不想要。”

仲莲坐在台阶上哭,她哭得很凶,夏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结果泪水奔涌地更加猛烈,好像夏秋相信她反而不对了。

“我爸在家里吵着要离婚。他们谁都不想要我。”夏秋不知道那种话是真是假,但她愿意坚信那是气话,这她太熟悉了,但她又不能跟仲莲说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经验,这是一种家庭的秘密,谁会喜欢在外面说家里面的丑话呢?她只能极尽安慰的话术。要是单纯因为这件事情就离婚的话,那大人们的婚姻也太草率了。

“你根本就不懂。”仲莲擦着眼泪。

但事实也正如夏秋所说,关于仲莲父母离婚的传闻很快就消失了。

“你猜怎么着,在我的钱包里!有些东西啊,有时候真是忘了在哪儿,越想找的时候越找不到,越不想找的时候它自个儿倒出来了。”说着仲莲父亲端起他那杯啤酒大干一口,脸上带着一点微醺的红痕。张阿姨在丈夫旁边,跟其他的邻居聊着家常,仲莲在一边安静的吃着菜,玩着母亲手机上的单机游戏。

桌上总要有些调侃的东西,别人的婚姻,别人的家庭,一些吵架的原因,一些孩子们的幼年囧事。谁小时候尿床呀,以为大人没看见偷偷把鼻涕塞嘴里,上厕所不带卫生纸之类的。他们将那些事情攒在手里,等到某一天小孩子长大了,在饭桌上,全靠这些引出惹人发笑的羞愧。

他们又聊起关于佩芬的事情。有人看到她最近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的菜里混进了什么迷幻菇一类的东西,人们胡言乱语,无端的猜测,但是这样说未免也太过武断,有时候也不知道这种神奇的沟通方式到底从何而来,只要某些经常接触的人聚在一起,他们有时候甚至都不用描述,连陈述句都用不上,他们说话统统都用省略号就行了,反正也没人在乎除了主语之外的句子成分,反正主语也不是自己,他们相视一笑,好像大脑就联通了,也不用故作玄虚地在耳边说悄悄话了,可是那嘴巴还有什么用呢?哦,还得吃饭,怪不得这么多年人类都没把嘴巴进化掉,它不仅是语言沟通要塞,还是普通人身体将营养输送进身体的必经之路。嘴巴可真是个好东西,能说还能吃,不像耳朵,只能听,有些话不想听就只能把耳朵堵上,可谁能把别人的嘴堵上呢,人喜欢往自己的身上堆砌华丽的东西,可也没见得有人往自己嘴上戴金子的、钻石的口罩。哎,扯得太远了,喝口汤吧,然后再拌点米饭一起送进嘴里,这样还能多咀嚼一会儿,少说点话!真希望他们都没有那种边吃饭边说话的陋习,毕竟人们在没读完的故事里妄下断言的技术上可是顶尖的,顶尖的人怎么能够允许自己有陋习呢,再这样逼他们,他们就只能去输营养液了!

夏秋觉得那些话荒诞,但是她又不能反驳母亲,“我们只是闲聊而已。有什么关系。”母亲不以为意。夏秋想要再倒一杯可乐,母亲拒绝了。“这种饮料少喝,最好别喝,对身体不好。”

圆桌上的玻璃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觥筹交错的声音慢慢减弱,反射出的人影都变得温文儒雅起来,他们开始谈生意,玻璃杯里的颜色变得老旧,变得沉厚。

麻千时是不会带着芙清来酒局的。千时讨厌喝酒,但是她却在家里的橱柜里收藏了很多酒,还有喝完的酒瓶。这很矛盾。不过怎样都不耽误她有时候会突然像一滩烂泥一样醉倒在家里的地板上,讨厌酒是有意识的,喝酒是无意识的,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喝酒之前就醉了,否则她怎么能不记得自己喝了哪一瓶,又喝了多少呢?那么多法条她都能记得,柜子里的几瓶破酒倒是分不清了。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个事情还情有可原,毕竟喝到最后是真的醉了,这么一想,将自己喝酒之前的记忆也忘掉好像也合理,算了,她不就是为了醉才喝的酒吗,喝醉了又算是什么罪过,哪里值得她这样逼问自己。她不允许别人看到她喝醉的样子,所以她只在家里喝,只在没人的地方喝,只在回忆里喝,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好像还在少女时期的自己,然后发了疯似的把酒瓶子砸到镜子上。

“芙清呢?”

“去她奶奶家了。”

“你怎么,最后还是松口了。”

千时苦笑着,她很不想承认,但这是最后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们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不过那种理智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走上正轨,在此之前,他们总是互不相让,带着某种倔强与不甘,他们可以不愿意为了对方牺牲,但是这个家里面还有一个最不应该为了他们的任性而牺牲的人。她已经放弃那种是自己在退让的想法,或许自己是幼稚的,是还不成熟的,是还在叛逆的,尽管叛逆的青春早就已经过去了,无可挽回就是无可挽回。他们结束了,她同意把孩子交给更有经验的人教育,但芙清还是跟自己一起住,这样她也放心。不耽误她继续专心致志的工作。麻千时拿起旁边同事的酒杯一饮而尽,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粗鲁,那瓶陈酒在笑话她,还好没人看到这一幕,否则他们难保不会对千时的行为感到惊讶,那一点点酒精差点以另一种方式让她褪去面具。

“你。”

“再倒一点,就一点。”

玻璃杯和酒瓶口就要挨上。

“算了。”她拍了拍那只手。

从早晨开始,夏秋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说不上来,衣服没有黏在身上,但是好像有其他的东西黏在她的身上,那些不明所以的目光。她以为是在班级里面产生的错觉,于是她拿着水杯,在走廊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踱着步子。夏秋看着那些曾在食堂和操场上见过的面孔,他们不算陌生,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看起来是否熟悉,但是她突然有一种感觉,感觉那些面孔看自己的神情带着一些戏谑的意味,好像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她的什么秘密似的。

夏秋隐隐感觉有些奇怪,她开始细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想要从里面寻找到一些能够引起这种眼神的蛛丝马迹,是什么呢?她这样想着,突然有一个女生向她走来,夏秋站在走廊的窗台边上,揉了揉眼睛,她并不认识那个女生,她看了看周围,还以为应该是朝着别人走去的,但是无措的眼神刚刚回到身前。

“你是夏秋吧?”女生眨巴着眼睛。

“是啊。”夏秋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那女生没说话,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笑着一蹦一跳地跑开了,通过敞开的班级门,夏秋能看到她在跟其他的女生,那些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耳语着,好像夏秋的身后贴着某个愚蠢但生动贴切的外号,要不然她们不能够那样前仰后合的笑。他们已经到了学习修辞的年纪,手段自然也应该更高明一些。夏秋假装挠痒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发现根本没有东西。

“夏秋,我借你的那本杂志你还没还我。”

“不好意思。”夏秋从桌洞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杂志递给同学。

“你喜欢看为什么当时没有订呢?”

“哦,那个,我忘了。”

数学老师抱着试卷来到班级里。她刚染了一头新的红发,还烫了卷儿,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那大概是她新配的,因为之前是一副琥珀色的。她在宣布阶段性测试的成绩。那章并不难,甚至是全书最简单的一章,交头接耳和作弊显得那么的没有必要,考得不好反而奇怪了。

“夏秋,九十八分。”那颗红色的头抬起来看着她,手里转着一只红笔“不是抄的吧?”她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

桌子上的卷夹里整齐叠着一张张印满油墨的白纸,书本都用纸书皮包好,多亏纸书皮的风靡才没能让那相对昂贵的塑料书皮再一次成为问句的主题。“夏秋,你为什么不用塑料书皮?”每年的文具支出简直是最不划算的一笔钱,这是给钱的人规定的。母亲不久之前开始给夏秋一些整的零花钱,一些沉重的硬币才能换来的纸币。美其名曰是为了培养她的理财能力。但是夏母也总不给多,因为“父母挣钱不容易”,夏母天天挂在嘴边上。夏秋买完必需品和老师要求的教材之后手里就不剩下什么了,攒下来的那一点,也都去应付突如其来的缴费了,母亲却总是调侃着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小金库。她从不问母亲多要,她开不了那个口。

“女人要会花钱,才会理钱。”母亲的原话是这样。但这实在是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也不是无米,是少米,但是也不能顿顿熬粥吧?虽说熬粥也是一门学问,但是也不能指着一碗粥吃出一桌宴席来吧?母亲没有那样为难她,她总是说一些模糊不清的话,什么钱生钱,想吃菜就得自己种,种一颗种子,收获一堆种子,那是聪明的。

母亲要知道她每一笔开支的去向,新笔袋是多余的,是没有性价比的,钢笔是必须的,替换墨囊是要用的,好吧,橡皮呢?如果没用完为什么要买新的?喜欢?是喜欢还是跟风?跟风这种事情在家里是完全杜绝的。好吧,她还是不会花钱。夏秋烦恼极了,她没心思管什么种不种菜的,她把那张试卷揉成一团然后又展开,然后又揉成一团,挤压,把所有缝隙里的空气都挤出来,最后又展开,再撕碎,扔到垃圾桶里。用这种变态的蹂躏方式,践踏她的智力。

夏父给了夏秋两张电影票,说是朋友送的,不要白不要。他一边扒着饭,一边跟夏母聊着天。今天是周六,他刚刚从外边回来吃午饭,心情看起来格外好,让夏母不由得往自己期待的方向上面靠拢着,她小心翼翼地在丈夫耳边询问着,像是在课堂上交头接耳的同桌俩。夏母估计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不停地往丈夫碗里夹菜,又给夏秋夹菜。

“那张阿姨要是不同意仲莲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夏母给她夹了一块咸香的五花肉,“我待会去跟她说说就是。”

没有想象中的不顺利,张阿姨在她们临走的时候还嘱咐着好好看电影之类的话。仲莲拿着手机边走边敲打,反倒是夏秋,她一路上都在想着走廊上的事情,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困扰着她。

她们来得早,电影还没开始。那两张电影票的位置算不上好,她们正好坐在交通要塞上,时不时要起身给陆陆续续进入影厅的人让座。父亲之前总是觉得这类幼稚的动画片过了去幼稚园的年纪就不应该再看了,夏秋没想到父亲竟还会拿回来给她。座位抬起来,又放下,总是打断仲莲的聊天,她觉得有些烦躁了,便把包和手机都放下,跟夏秋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去趟卫生间,然后就跑出去了。

又有人要入座了。夏秋只好拿起旁边位置上仲莲的背包和放在背包上的手机起身让位置。一股光线照着夏秋的脸颊,仲莲手机的屏幕没关上,白色的背景之下是一个陌生的群聊。“可能是刚刚没关上。”夏秋不想触碰那种隐私的底线,但当她本能地想要摁下那个熄灭屏幕的摁键时,她还是没忍住看了看那些消息。等等,这些照片有些熟悉,那些文字是关于她的,照片也是关于她的,她自己都没有那些照片,文字,净是一些嘲笑的话。黑屏了,影厅里的灯光变暗的同时她的手指也抢先大脑一步摁灭了那块有可能让她成为视线中心的光斑,她没来得及思考就赶紧坐下,她把手里抱着的包和手机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仲莲回来了,电影开始了,一切都正常进行。

“那我走了。”仲莲在楼道分别的地方跟她道别。

“嗯。”

“今天的电影看的什么?”父亲从厨房里端出晚餐的一道菜,然后拉出椅子,坐下自顾自的吃起来。夏母随后又端出来两个碟子,让夏秋去舀米饭。

夏秋背着门口侧躺着,眼睛紧紧地闭上假装已经熟睡,在母亲来关上灯之后,她才平躺过来。平静的泪划过脸颊,沉默的悲伤在宇宙里爆炸,数不清楚的星星在天空上连成那些她不愿意看见和记住的句点,巨大的篇幅就像一张细密的尼龙网,将她困住,周围的空气变得诡秘,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包裹着她,她感到恐惧,眼泪将枕头浸湿,她的房间门开着,她不敢发出声响,从胸中涌出的悲伤在堵塞的鼻腔,盈满泪水的眼眶和齿肉粘合的嘴巴前停住,它们无处可以发泄,只能在她体内,在血液和神经里横冲直撞的流动,在她指缝中发红的肉印里凝结,直到将她无助的记忆和思维困在烧过黑色木炭,扔过头发,黏着被咀嚼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已经发硬的口香糖的逼仄角落,深深地,烙下了永久的烫伤。

两个房间中的隔墙也一夜未眠,它被苦痛和欢乐夹击着,只有接受的份。

躺在墙另一侧的夏父躺在床上,脸上难掩着兴奋,似是有一场什么盛大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一样,家里的灯已经关上好一会儿了,夏母已经熟睡,他躺在床上却只能瞪着一双难以入眠的眼睛,大脑里飞快的闪过一些计划,甚至思索的有些饿了,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从床上起来。他踱着步子到客厅里,没有直接去找吃的,而是左看看,右看看,好像领导视察一般观察一下家里的一切是否都按照秩序运行着,摆放着,看到一切都没什么问题,便摇晃到餐桌旁,他先是上拿起一块晚餐时候剩下的烙饼——他吃饼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高傲,仿佛想要说自己也不是必须要吃这块饼,只是这块饼恰巧放在这里被他看见,又恰巧没人吃,更巧的是,他的肚子里还有剩余的位置能够容纳这块饼。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厨房,搜索着盛装着剩菜的盘子,剩菜的旁边要是还能放着一点飘着油星的丝瓜汤就更好了。那些发凉的菜因为安静的独食变得非常美味,他有些忘情的咀嚼着。

没有梦幻的公主房,也没有摆满各种玩偶的欧式柜子,所谓的迪士尼公主房间那样的纱帘也是完全看不到,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踢脚线上方一些的墙面有一些脚印和灰色的蹭脏的痕迹,所谓的星星灯也只是一个镂空的灯罩,至于地毯,尤加利说是被拿去洗了,客厅里面的确有一架钢琴,但不是三角钢琴。关于卧室的描述存在了一段时间,设施难免在日新月异的日子里显得陈旧,只是很难不让人觉得修辞这一节的教学比重实在是有些过多了,难不成除了皇帝的新衣之外,还有皇后的房间这一篇故事吗?其他女生都在像寻宝一样,发出大惊小怪的声音,不过房间的真正主人似乎对这样的吹捧并不十分感兴趣,她们还没有在那个编织的梦幻的皇后房间里呆太久,尤加利的母亲就说待会要出门,尤加利要上钢琴课,把她们打发走了,将她们送到门口,然后关上了门。

来尤加利家完全是场意外。夏秋是跟着去的,本来就是在学校对面的小广场玩运动器械而已,没成想遇到了刚刚上完辅导课回来的尤加利,随口的一句邀请被当真了。夏秋说不去,同行的女生就拉着她说“去嘛去嘛,一起去看看。”不知道这一趟下来尤加利会不会恨死那个声音,不过刚才关门的时候尤加利的脸上还是挂着点笑容的,她们都当作无事发生。直到周末结束回学校之后,一些不切实际的描述所造成的误会在班级和班级之间再次以流感病毒的形式传开,主人公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但是仍然昂首挺胸,确实,没有照片当证据,谁也不能随便让她招供。又有人跑到夏秋面前询问,不过这次的问题不是问夏秋名字了。

“尤加利家真的有一架三角钢琴吗?”

“我不知道,没看见。”夏秋去接水了,没有三角钢琴,又怎样呢?她感受到了身后有个人在看她,真是有意思极了。仲莲路过的时候也来轻声询问,不过夏秋显然也不是很想理她,随便说了点别的什么搪塞了过去。仲莲还不知道在屏幕上敲打的信息早就被自己泄露了个干干净净,关系是否继续维持的主动权交到夏秋手里了,不过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在夏秋看来那似乎不是主动权。朋友这个词在她的心中更加摇摆不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仲莲来找夏秋,本来是想解开对那架钢琴心存的疑惑,却没成想弹钢琴的人就坐在夏秋对面。她把餐盘放下,坐在夏秋边上,尤加利将自己盘子里的糖醋排骨给夏秋夹了一块,又笑着给仲莲夹了一块。

毕业之前,夏秋和尤加利都保持着一种密切的关系,一种畸形的关系。夏秋在任何时候都随叫随到,但是又不像那种惹人厌烦的小跟班,她们好像是好朋友,但平日里说话又针锋相对,又像欢喜冤家,又假装对方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尤加利会在放学路上给她看那些自己收到的情书。毕业的暑假夏秋还去了尤加利的演奏会,带了礼物,用粉色的包装纸和蝴蝶结包好,那是她去商场里的精品店里挑选的迪士尼公主的摆件,她从玻璃外走到玻璃内了,她都没给自己买过那种东西。没法解释,也不用解释,至于之前那些过节,都随着成长淡化了,谁记得反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总之,用仲莲的话来说就是:夏秋心甘情愿。

当一件事情重复的进行,当一些日子重复的继续,人们就会觉得日夜交替的节奏特别快,哪怕是写日记也只有一些日期的改动而已,重复而简单的陈述让人感到乏味。但很多生活就是这样,一旦步入某个轨道就会无止境的复制下去,除非有一天想要下车,或者人生被迫需要换一个新的站点。

麻老头的鸟死了。这很突然,他自己说是那天遛鸟回来,路过饭店门口的时候鸟笼被一桶脏水给泼到了,回去那鸟便一蹶不振,郁郁而终。当他的鸟儿死了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原来是那么的聒噪,之前那只小鸟还活着的时候可没见他是个话唠,甚至都不怎么能见到他。“敢情之前说教的话都让小鸟听了。”刚刚从他的嘴巴底下逃脱的人摇着头。

“谁会在乎他的经验。”

“他倒是不孤单了,遭罪的可是我们。”在街上下象棋的人也免不得听到他的两句指挥。夏天是一个奏乐的好季节,是一个盛产乐手和指挥的好季节呀!那蝉鸣的票数超过了炎热位列厌恶的榜首,但是人们又不能赶他们走呀,不能赶他们走!

麻老头背着手甩着头往家走的时候路过“泼脏水餐馆”门前的那棵梧桐树,那被泼洒了不明成分的,混合着油脂和食物碎渣的树干在烈日的照射下散发着臭味,路过的人们也都只是捂着鼻子赶紧跑开,或许会在心里面骂上两句,他倒是走上前,装模作样地狠狠地往树干那淬了口痰,然后又在树旁边的土上假装用脚碾一支掉在地上的半截香烟那样使劲摩擦了两下,然后才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往家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棵树哪里得罪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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