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陆府内外灯火通明，四处挂着贴了大红双喜的灯笼。

惟有后园还是永远不变的冷清，仿佛厅上的欢声笑语与它完全无关，仿佛它只是做为一场爱情的见证存在于另一个时空，也许它已寂寞了太久，所以上苍又给了它第二次机会，为一段更加年轻而偶然的感情做证。

陆见沄和金小乔从柔软的菱星草芽上走过，拖着两条淡淡的影子。

“你明天就走？”

“嗯。”她点了一下头，“妈妈求了好久爸才准的，只许住两天。”

“他让你们回去干什么呀？”陆见沄莫名地烦。

“我也不明白，”她拉了拉白绒线小上衣的衣角，“家里人都说爸又要娶个小老婆，他都有好几个了！那些女的都妖里妖气的，看了就讨厌，还得叫她们姨娘，就我三姨娘好，可爸不喜欢她，说她是下等人家的，不懂规矩，连小弟弟都不让她带，她哭得可伤心了。”

陆见沄心里一紧，这竟是在说他自己了！为什么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他把一切都认做理所当然？孩子对于母亲真的意味着如许深的骨肉之情？

“见沄，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有时候，我是不是也错了。”他笑了一下，样子很恬淡。

金小乔盯了他一会，说：“你现在挺像个好人的。”

“什么？难道我本来不像好人吗？”陆见沄大声问。

她把手俏皮地背在后面，摇头晃脑地拖长声音说：“是啊。”

陆见沄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问：“你跑得快吗？”

“啊？”

金小乔有点傻，他作势把拳头举到嘴边吹了一下，在她眼前晃了晃。

“干吗？”

她还是没反应过来，陆见沄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是你自己不跑的！”

“你干什么！讨厌啦！”她用力一甩，甩掉了他本来不怎么紧的手，向前跑去，一边回头对他喊：“我跑得比你快！你追不上……哎呀！”

险些撞了个跟头，头上传来陆见深的声音：“小丫头，黑着天乱跑什么！姑妈找你呢。”

“表哥。”

她忙站好了，陆见沄也赶上来，急着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金小乔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没有啦。”匆匆瞥了陆见深一眼，“那我去找妈了。”

说着就走，陆见沄忙跟上去，“你没事啊？真的没事啊？”

“没有啦。”

两人说着走远，四周静了下来，夜凉如水，月已成钩，那凹里却又淡淡地填了块轻纱似的飘忽。

陆见深没有回去，他在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每到一个路口都使他觉得似乎走下去就能逃开一切，树影幢幢，仿佛无数鬼魅，在暗中将他做为谈资恣意嘲笑。

他轻轻叹一口气，站住了，疲惫得几乎失却了呼吸的气力。

“见深。”他打了个冷战，险些不敢回头。

“见深。”唐旭赶到他面前。

“表哥，你不是去了南洋吗？”

“不，妈怕渺歌生疑，让我留下陪她。”

陆见深莫名地有些不安，“你来了，渺歌……”

“她在外面车上。”

“外面？”他不觉要走出去。

“见深，”唐旭拉住他，“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前面把见淇带来，别把事情闹得太大，我要把渺歌……”他顿了一下，又更坚定地说了下去，“把渺歌亲自还给他。见深，我知道你很为难……”

“不，表哥，”他竟然微笑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陆家的长孙和这场婚礼的维护者，他是个被爱和牺牲鼓动的人，“我现在就去。”

他的脚步轻快得令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在一瞬间星空也高高的明朗了。

厅上热闹非凡，陆老夫人端坐堂上，膝下儿孙围绕，俨然一位福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