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惯例,每逢十月初一,罗氏家族都要举行家庙祭祀,时间通常定在巳时以后。
须等罗家在朝为官的大、小宗主们,日出七刻前先陪皇帝陛下祭祀完天地,才能各自散朝回家,然后召集族中在京的四代同宗所有男丁(即俗称的未出五服)齐聚家庙。
合族统一祭奠过共同的老祖宗,各房才能各回各家,再分头给自家辞世的父亲爷爷辈烧纸钱、送寒衣。
生身父母在罗蓝田心里,远比那些他见都没见过的老祖宗辈要重要得多。从十四岁那年开始,每到祭扫上坟的日子,他天不亮就爬到骊山九龙峰上,面朝忻州方向,焚香烧纸叩头遥祭,然后赶在巳时之前回到城内,参加族里的统一家祭。
骊山是大兴国历代帝陵所在,山中不许国人种植放牧。故而满山里除了皇室守陵人,一年到头人影儿见不到一个。
九龙峰拔地一千多米,是个躲开纷扰俗世,进行天人对话的清静去处。
十月初一的前一日下午,罗蓝田独自出了城。初一寅正,他背着一捆香烛纸钱、两个花花绿绿的大纸包袱,包袱里包着预备烧给爹娘的寒衣,顶着料峭寒风赶到骊山脚下,然后就马栓密林开始徒步登山。
到达九龙峰顶,天刚蒙蒙亮。
罗蓝田走到北山悬崖边的一棵大松树下,松树下有块平坦的大青石,是他历年摆放炉龛和供品的祭奠台。
正蹲身拿着麻布擦拭石板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罗蓝田猛地起身回头,就见对面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白泽御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
两人面面相觑呆了片晌,默契地谁都没开口。
白泽御先行挪开视线,垂眼看了看石台上的旧炉龛和花花绿绿的大纸包袱。
罗蓝田则死死盯着白泽御手里的白纸包袱。
依照大兴国的丧礼传统,亡故较久者的寒衣用五色纸剪成;而烧给新亡者的寒衣,则是白纸裁剪。为方便卖家和买家取货方便,包在外面的纸包袱采用寒衣同色,因此从颜色上一看便知尚飨者逝世年限。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白泽御遵照“先到者先得”的规矩,自觉往东走出去二三十步远,找了处平坦开阔的地方,放下手中纸包袱,又去解背后褡裢。
只见他从褡裢里拿出几个漆木圆盘一溜摆好,接着开始往盘子里摆放干果肉脯。
罗蓝田心里纳闷:白泽御这是在祭奠谁?
按说不应该是他的父亲或母亲——前两天在船舫上袁崇真明明说过,白泽御此次进京,为的是参加明年的春试;而大兴国明文规定:士子丁忧三年期内,不得参加任何会试国考。
但罗蓝田不想上前打听,一来他本就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格,二来前几天自讨没趣的前车之鉴,至今还记忆犹新。
——管他跑到山上来祭奠谁呢,与我罗蓝田又有什么关系。
罗蓝田转头重新蹲下|身去,把香点燃插进炉龛,然后捻开纸钱开始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