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闰水第二天一早找人将信件寄出后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原本计划中他还想去虎门看看，领略一番当年林先生的风采，虽然斯人已逝，但其精神不朽。

后来看到了城里的蝇营狗苟，他失望了，索性就不去了。免得在林先生之地讲起这些，以至于让这些东西污了这处胜地。

章闰水走了，依旧走的来时的路。

在路过西城门时，正巧碰到田松当值，半月不见，章闰水发现田松眼里露出一丝悲伤之色。

上前攀谈一番，得知田松因为其一众兄弟惨死而心情不好。

田松告诉章闰水，他爹这一脉原本兄弟姐妹五人，小妹早夭，剩下他爹和两个兄长还有一个二姐。二姐早早的嫁人，和家里没了来往，只剩下兄弟三人和老父母生活。

父母死后，三人相互扶持，情深义重。后些年为了过活两个兄长不得不到台湾行商，期间总以信件来往。

如今，自己的父母还在，只是父母的兄弟没了，出海的十几口子人现在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父母听闻后，泪流满面，母亲激动之下也病倒了。

说些这些的时候，田松眼眶一热，留下了不争气的泪水。很难想象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会当众落泪，只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田松说他恨，恨倭人的残忍，在台湾大兴杀戮；也恨朝廷懦弱，是朝廷把台湾送到了倭人的手上，把五千多军民放到了倭人的屠刀之下；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手刃仇敌，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章闰水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汉子，只得陪着他长吁短叹着。

或是意识到自己在他人面前的不堪，田松有些尴尬的说道：“章小兄弟，让你见笑了。”

章闰水挥挥手，笑着说：“田老哥，大好男儿，何来见笑一说，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田松摇摇头，缓缓说道：“嘿嘿，我这样的人也能称得上是大好男儿？小兄弟抬举我了，我田某人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近些年我当兵做下来多少恶事，我都记不清，哪里配得上一句好男儿？”

“田老哥还记得当日对我说的话否？”

“如何记不得！”

“田老哥曾言这世道已经脏了，你被这脏水沾染了，洗不掉了。想来有这份见识，就是为恶又能恶到哪里去呢？难不成还能比那洋大人恶，比那倭人恶？我却是不信的？”章闰水反问着。

“那自是不会，我虽然也贪财好色，卑鄙无耻，但总归还是有一分底线的，我从来不为洋人行恶，中国人自己人欺负可以，帮外人欺负自己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田松有些骄傲，他对于那些帮着洋人欺负自己人的小人打心底看不起，他时刻记得自己的两个伯父就是被洋人逼迫得远走台湾，对于洋人，始终抱着敌意。

“我又听田老哥你说你最开始的行恶，最后那几个佃户死了，虽然是你抓得人，但行凶的却是那可恶的地主。就算为恶，你手上也不曾沾有无辜者的鲜血，在这该死的世道里，倒也难得了。”章闰水有些唏嘘。

这个世道，处于田松的地步，很多事即使他不做，有的是人去做，越是了解这世道，章闰水对这些越是深信不疑，或许田松去做，结局还能稍微好点。

田松又说他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也无力改变些什么，只希望他的儿子和两个侄子侄女能看到另一个不同的世道，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而不是如同爬虫一般卑微的活着。

说完他又谈起他父亲告诉他的故事，他父亲说，当年林先生在虎门的时候，那时候中国人还像个人，可是后来啊，随着战争的失败，那些洋人发现这个看似强大的国家，实际上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是中国人也就越发的不像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