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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洛阳。
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人。
这是...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在另一场梦里出现过。
啊...有人出来了。
那些都是我杀死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
十几,二十,三十,
一百,两百,三百...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上,将前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如尸体上的蛆。
他们有的死于乱世,有的死于兵荒,有的死于人祸。
但无一例外,他们最终都死于良的刀下。
这些人看到了良。
他们嚎叫着,怒骂着,哀哭着,朝着良的方向走来,爬来,扭来。
良本能地后退一步,然后发现肩膀正在炽热地燃烧。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碗大的血洞,衣服的布片黏附在碎肉上,枯黑的血液汨汨而出。
哦。
他把退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这些人是来找我复仇的。
原来如此,自己和他们已经不再阴阳两隔了吧。
这些人在此处一直不肯投胎,就是为了等我。
他们想杀我一次。
他们要抽了我的皮,扒了我的筋,再撕碎后扔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良放下双手,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也对,自己本来就杀了很多人。从军四载,又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如此积累的庞大罪业,若是只需要下地狱就可以消解,倒也不错。
死灰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但是却不见落雨的声音。
肌肉被啃咬,肢体被撕扯,竟感不到丝毫疼痛。
呵...
这个人,在战场上被我一刀砍了手臂。
这个人,被我设下的陷阱戳成了人串。
这个人,啊,这不是舌头么,对不住,你这摊肉泥实在有点难认。
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
...
不知为何,良竟能想起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于自己刀下的摸样。
他有点累了。
冤魂们覆盖了他的身体,撕咬着他的血肉,掩盖了他的双眼。
困...
他渐渐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肉体了。
就这么睡过去吧...
良想着。
一束微光又在此时落进了良的眼睛里。
冤魂们纠缠着,身影短暂的出现了错位,恰好在他的左眼那留出了缝隙。
良这才发现,街上远处一直有一个人,农户摸样,不似其他人一般冲上来啃食,而是就默默站在那里。
这个人是谁?
良从冤魂的缝隙中,努力辨认着那农户的样貌。
不行,想不起来。
他杀过很多类似样貌的人,但这些人此刻都在撕咬着他的血肉。
他到底是谁?
冤魂们再次席卷,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只有他,站在那里?
良疑惑着。
肉体的疼痛在此时愈加真实。
他痛苦地呜咽着,削肉碎骨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像是万针穿心一样的疼。
良要坚持不住了。
他还在努力辨认那个农户的样貌。
就在此时,一点若有若无的香味,逸散在良的鼻腔里。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缝着“安”字的香包。
安。
安...
安?
良反复念叨着这个字。
忽然,犹如一道惊雷闪过,那些冤魂顿时烟消云散。
良猛然抬头。
一个女孩,站在街道的尽头,取代了那个农户的位置。
她双手揣着香包,低着头,泪如雨下。
穗。
是满穗。
满穗站在那里,好像还是当初第一次相遇的摸样。
那个狡狤的,凶狠的,温柔的,忧伤的女孩。
良想要往前走,却发现那些冤魂不知怎么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它们这次没有啃食良,只是拉着他的腿,死死拖着他,不让他往前迈哪怕一步。
滚开,滚开啊!
他大口呼吸着,冷汗止不住地流。但他越是使劲,脚上拉扯地力道就也越重。
他好像听到了那些冤魂在说话。
‘那里不属于你...’
‘她要来找你复仇...’
‘你不配,永远都不配...’
‘你杀不了豚妖的...’
‘你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这些话萦绕在良的耳边,如同来自地狱的劝诱。
但良死死咬着牙,捂住耳朵,疯狂向前用力,哪怕身体要因此被撕扯开来也在所不惜。
身子一点点不受控的被向后拉拽着,但他绝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