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过两边以粘土围筑的巷子,住所的取材也简单,几跟木头搭着茅草。时而有出门倾倒泔水的街坊邻居,也会叫几声“狗蛋儿”,或者喊进家里吃饭。他都是笑着回应,熟稔地叫出所有人的名字称呼。
小巷尽头左排最后一间茅舍,那是关厢区唯一的学问人,齐先生的住所。轻轻推开木板门,探进一个小脑袋,往里仔细瞄了几眼。见当下无人,于是小心翼翼溜进门去,关了门,手提一壶酒,正欲猫腰踮脚往左回自己的屋子,背后一句话吓一哆嗦。“回来了。”
转身看着眼前人,依稀记得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那个寂静的夜晚,身子饥寒交迫。躺在冰寒彻骨巷弄角落昏昏欲睡时,一个白色身影俯下身,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掌扶在早已发麻的头顶,整个身体顿时暖和起来。即便早就体会过人间的冷漠无情,可当他邀自己和他回家,自己竟无丝毫犹豫,或许世间真有无缘无故的好。
“先生还没睡呢。”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不言语,赶紧递上一壶酒,“这是您最爱喝的梅子酒。”说完低头微微佝背,稍显有些不自然。
从少年手中接过酒来,嘴脚微微上扬。当时心血来潮收留了他,用以打发寂寞,哪料如今一日不见,却有些不习惯,害怕他一去不回。
“抬头挺胸!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浩然正气,即使有一日站着死,切勿跪而苟活。”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曾经的种种,立马咳嗽起来,左手捂口,吐出一小滩黑血。
少年就要上前搀扶,却被制止。“无碍,老毛病罢了。”“随我进屋。”
在少年的印象中,只知道先生姓齐,一袭白衣,俊美却顶着一头白发,书上说,早生花发是为早衰之象。可先生虽年满四十,却不显老态,除了偶有痨血癫狂,也只是比刚开始多了几分沧桑。记得有次单手制住暴走的大红马,有如此神力,哪是什么早衰。
进入正屋,两人相对而坐。
“先生教书要是肯收些银子,再大的病也该治好了。”先生教书从来不收钱,只是收些鸡鸭谷物以维持生活,也不成家。早些年有人来说亲,便说有了中意的女子,只待病好了就回去成亲,这才作罢。少年不懂,只知道先生笑的少,每当夜深人静无人时,盯着壶中梅子酒,目光所及皆是温柔,可能有什么原因使得他远离故乡。
座上先生白衣白发,若是黑夜中被做了亏心事胆小之人瞧见,怕是以为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君子端坐,打开酒壶抿一口梅子酒。酒入口有果香,先有酸而后甘甜,余韵回味直达天灵。
“心病是治不好的,再多的灵丹妙药也不及一口梅子酒舒心。”酒不醉人人自醉,喝的或许不是酒,而是对往昔的追忆或者对故人的思念。
“先生今日可是错过了,有两位江湖大侠在城头比武呢!”见酒越喝越多,本来就有恙,担心喝伤了身体,于是讲起了那场比试。“那七尺大汉一下子从城下飞到了城上,可威风了!”
听到这话,停了酒,随意道:“如此这般,我亦可以。”
“先生的力气是大了点,可要说似那江湖大侠飞檐走壁,我是不信的。”少年就当是一个玩笑,要说先生是江湖人,他是第一个不信的。“倒是镇上出现了好多个不一样的陌生人,那气势比醉仙楼的掌柜还要强上好多。”
一听这话,那齐先生面色沉重。就在此时,一股冷风吹进屋子,将唯一的一盏油灯吹灭。
将仅剩的半壶酒系在腰间,男子起身往衣柜走去,从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小匣,里有一块二指宽、中指长,且一面刻剑、一面刻兰的白玉;另有一张百两银票。“这块玉佩戴了好些年,如今传于你。”“还有这银子一并拿去,去酒楼给我买坛子梅子酒,记得买胭脂梅的。”
少年也没作他想,只要是先生的安排,他都会一一照办,于是接过两样物件,朝城中酒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