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有点本事。这是今儿早上的份子。”
秦强看着他故意多给了点儿,但他性格爽快,也没婆婆妈妈地让,接过来后他高声唱了一声:
“谢老板赏!”他跑堂的劲儿还没过去呢!
老刘笑呵呵的把他拉到后边,眯着布满皱纹的眼睛,神神秘秘的跟他说:
“俺啊,这两天看准了你了。你定是奉天城里大户人家的少爷。跟老爷子生气跑出来的,对不?”
秦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也对也不对的话就往旁边叉:
“这也能看出来吗?”他这么说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唉,俺老汉也不白活个六十多年,三教九流啥人都见过不是。你吧,岁数也不小了;不会干啥活,钱上也没数,还有着点礼貌,行为举止吧,还透着点敞亮劲儿。像你这样呢,老早年儿呢,可能是吃饷的旗人,这些个年呢就只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啦。”秦强被说得有点惭愧,就又没吱声。
老刘看秦强不说话,认为自己肯定是猜对了,就继续说:
“你保准啊是跟家里打架跑了,现在钱花完了,抓瞎了吧?孩子啊,我跟你说啊,老人那,都不容易啊。话赶话的说岔批了呢骂你两句--正常;打你一顿呢,也是想让你学好不是?可不敢就跑了。出个三长两短的老人得多伤心啊?”说着说着,老刘想起来他自己过去没养活的俩孩子,眼圈就红了。
秦强心里也是一激灵:“跑出来有个三长两短、这、这不就是我么?我爸这会儿不定怎么满世界找我呢?我妈得哭成啥样了?”他心里一激动,眼泪也就唰唰的流了下来。
刘老汉以为秦强听进去了,就给他支招:“好孩子,莫伤心。你这样,火车你是坐不回去了,大车就还行。你跟老表们一起搭伙搭一个回去嘞,也没几天路途。听我说啊,就在我这住几天,攒好钱,备好东西就上路。”
一向习惯去哪都火车汽车的秦强万万也没想到还有大车这种玩法。带着眼泪又笑起来了,握着老刘的手说:
“谢谢你,刘掌柜!就照你说的来!”
老刘看他一下哭、一下笑,搞得他也是哭笑不得,笼着手拍着秦强的后脑勺说:
“你看你这小子,让我说对是大户人家的吧。挺大个块头子,哭哭笑笑的,没个老爷们样儿。”
老刘于是帮秦强制订了计划:每天早晚两遍来包子铺帮工,给两毛,管饭,正好赶上镇上有大户办丧事,白天秦强找李木匠和姜厨子帮忙搭棚,需要搭把手的搭把手,搬东西的搬东西,剩下的招呼人啊,跑个堂啊让干啥干啥,每天最少能分两毛钱,干得好了,东家说不定还给几个,这样差不多一天收个五毛钱。晚上就在我外屋睡,把住店的钱也省了。
大连到奉天紧跑慢跑大车都是5天车程,4晚上。跟别人搭伙半坐车大概3个大洋,大车店就住一晚上1毛钱挂一个罗圈儿的[1],4天半个大洋还可以管吃。瓦房店[2]、盖州、海城、辽阳,然后就到奉天了。这么算上啊你一个多礼拜赚的钱就够了。
这话说得容易呢,做起来其实也不难。主要是还是秦强遇到了好人。老刘就不说了,后来碰上的李木匠和姜厨子也都尽力交给他活儿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刘在背后给他吹过风。白事家主人虽然手上紧了点儿,但每天该赏的也多少给一点。最后一天正日子,戏班子堂会上唱《四郎探母》,因为秦强老爸常听这出戏,他熟悉,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后来唱到杨四郎受困番邦十五年终于见着老妈妈佘太君,两个人对面转着圈的叫着娘亲啊、娇儿啊,秦强看到这儿实在绷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引得满座的亲属都一起大哭。秦强哭得解脱,就顺水推舟,把这些天心里的伤心、害怕、委屈和苦闷都归拢在了一起,扯开了腔子玩命的嚎,把雇来哭丧的都镇住了。主人家看他一个无关的帮手哭得这么真切,心里感动,一下手没收住就赏了他一个袁大头[3]。
果不其然,一个多星期下来,秦强手上多了4个银元。以前上学的时候秦强也像所有人一样骂袁世凯“窃国大盗“,”两面三刀“,此刻他笑呵呵的看着这4个亮晶晶的银元,这个侧脸有点像海象的袁大头仿佛也变得有点萌萌哒、可爱了。拿指甲一夹,吹一下放在耳边嗡嗡响。秦强嘴咧得老高。
第二天一早,秦强跟老两口告了别。刘老太太还挺舍不得他走,秦强答应将来有了机会一定回来看他们,虽然他也觉得可能再相见也难了。他就跟闯关东的两家山东人一起搭上王老实的花轱辘大车开始了往奉天的回乡之旅。
[1]东北大车店罗圈越多越高档。一个罗圈住要饭的,两个睡通铺,三个以上开始有单间,四个以上开始有马车的房间,以此类推。
[2]东北因为地广人稀,大车店非常盛行,如今名字后面有店的,比如这个瓦房店,很多都是当年大车店聚集的地方后来发展成了镇子或者城市。
[3]民国通行银币,因为印着当时大总统袁世凯的头像,民间都叫袁大头。一般基层公务员每月可以有20个银币的工资。纯银币拿两个指甲夹起来对着吹会发出悦耳的嗡嗡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