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新月如钩。
大梁皇宫太和殿的屋脊上,缓缓隆起一条细弧。一队禁军从殿前经过,前方武卫忽然止步,翘首望天。须臾,他反手自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搭箭拉弓。
嗖——
箭矢破空袭向屋脊。
啪嗒!
一只浑身如墨的长毛兔子,自屋顶滚落。
武卫沉默的看着脚边死的不能再死的兔子,面色阴沉,复又抽出三支羽箭,满弓射出。
哒哒哒!
箭矢将瓦片击碎,碎渣跌落而下。
“这,这是贵妃的墨玉。”,一名甲士哼唧出声。
“胡说!兔子能上屋顶?这分明是乌鸦!”,一名甲士厉声喝止。
“不必再争,明天我自去请罪。”,武卫躬身捡起兔子,阔步向前行去。
屋脊另一边,静俯在侧的一条细影,缓缓起身,瞄向肩头,那处衣物被剌了道口子。李元按了按怀里的一封奏章,嘴角微弯。大梁皇宫禁军中最敏锐的人,就是刚才那位神箭贺羽,只要避过他,其余的武卫,甚至左右护卫,乃至领军,都跟瞎子也无甚区别。几次起落,李元轻松离开大梁皇宫,消失在夜色中。
青山书院,学子斋。
李元将奏章夹进一册书里,放入架子。这份奏章是御史台写给圣人的谏言,内容是关于西风候萧正一案。
西风候萧正,是大梁开国皇帝萧炎已逝兄长的嫡幼子。萧炎四十无子,就过继萧正为长子。谁承想前朝皇帝失心疯要杀萧炎,结果被反杀。萧炎登基称帝,没几年后宫就陆续诞下麟儿,他不缺儿子了。
去年,萧炎立皇后之子为太子,萧正愤而出走,投了北魏。他在北魏名声稀烂,也不得魏王召见,胡混了大半年,这月初又逃回来了。萧炎不仅没治他罪,还给他复了爵位。这下满朝文武,旗开八路,纷纷开始盘算圣意。几十本奏章里,一多半都是关于萧正的。
不过,李元偷奏章与人无关,纯粹是家族传统。李家祖上是江洋大盗,家传功法练至第二重时,还须有战绩佐证。这战绩就是闯宫门。当然,闯宫门也是可大可小。大到皇帝私库,小到宫女太监的私房,任凭自选。她阿耶的战绩是北魏皇帝的贴身玉珏,现在还挂在他老人家的脖子上呢。
李元垂眸,想起留书出走的阿耶,心头一窒,翻身上床。李家一个大盗之家,居然要求后代子孙必须在有名望的书院读书三年。这是什么道理?怕子孙后代读书少,偷到假货,辱没了‘盗家’威名?
今春,她一考上青山书院,阿耶就‘病亡’了,留下一份‘遗书’,让她务必刻苦求学,有朝一日光耀门楣。怎么个光耀法?是把皇帝的私库搬光,还是位极人臣,窃国弄权?要不是老头在遗书背面,写了‘敢逃学,腿打断’这六个字,李元能立马给自己办理退学。理由都是现成的,扶灵返乡,守丧三年。
寅正,李元睁眼,十二年如一日,比廊下的漏刻还准。她在帐内先舒展四肢,然后盘膝入定,运转功法。
李家的功法极为特殊,男子练此功法须为童子之身,练至第二重可娶妻生子,但自此功力不会再有丝毫寸进。
女子练此功法就更为苛刻,七岁以前可练,练功之后,体内元气由阴转阳,只有练至第三重,身体才会阴阳调和,有癸水至,可孕育子嗣。
李元从五岁开始,日日练功不辍,从无懈怠,十七岁就练至二重,堪称天赋绝佳。须知,她阿耶练至第二重时,已年近而立之年。据家谱所记,百年内李家尚无一人练至第三重,或许,她可做这第一人。届时,她也要送阿耶六个大字,‘敢偷跑,捆起来’。
卯正,李元收功起身,洗漱更衣,取剑于院中自舞,这是书院学子的日常。她比划的这十二路剑招,是书院夫子统一授受的‘君子剑’,以强身健体为先,并无御敌制敌的狠辣招式,但剑锋舞起,配以阔袖长袍颇有谪仙风姿。
这样好看却不中用的剑招,李元心里自然是瞧不上的,但是不练练手,她怕考核的时候,用力过猛漏了底。
一刻钟后,对面房门打开,一位玉冠束发,身着杏白色阔袖长衫的男子出来。他是与李元同住一院的益州富商之子吴肃,二十岁,去年考入青山书院。
“阿元,起得真早!”,吴肃提剑上前,“陪我对练一下,明日考核我可不想再坐末席。”
“阿肃。”,李元看一眼面前矮她大半头的敦实同窗,执剑行礼,“请。”
两刻钟后,吴肃就气喘吁吁,弃剑席地,直呼:“太累了,让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