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结
太史公曰:“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
《史记.李将军列传》记道: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尽为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后又元好问诗曰:“父老樵渔知有社,将军桃李自成溪。”
第一章
1、暗流涌动的初夏
夏雪一直为自己是本地区第一小学的一员而感到自豪,但在这一天却开始怀疑人生。
学校的校史馆里那么多的奖杯奖状,都抵不过这件事在人们舌头上翻炒蹦跶的速度与激情。
第一小学,坐落在离省会H城不过二十公里的古镇上。
近些年随着城市扩张,古镇已并入省会H城版图,但是本地人还是习惯的以老城区为界,把自己定位郊区。早些年,这里东边是一望无际的矮山坡,坡上漫山遍野的桃树和梨树,故名桃李坡;桃李坡西边是西溪草荡,因一溪一草荡而得名,蜿蜒的河流绕过千亩农田,穿过一马平川的草荡,沿着西山流向远方。
这二十年,随着乡村建设和外地人口的爆发式增长,房地产雄起,耕地缩小了一大半,山坡很多夷为平地,坡上的桃树李树大多成为农庄、会馆的后花园,“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但老一辈人记忆里的桃红李白是晕不开抹不去的执念。
夏雪他们的学校正依山傍水,得天独厚,但环境好,且这百年老校绝不是浪得虚名,什么体育强校、传统文化名校、环境卫生学校、教学质量A校……虽然这两年又有两所新的小学建成,但是他们这所学校始终是一面旗帜,很多学籍不在本校的家庭,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这里塞。
这个学期开学迟了一个多月,才上了一个月的课,竟摊上人命关天的大事,夏雪和所有人一样茫然不安。
事情就发生在中午。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夏天的温度。昨夜微雨,湿了树湿了土,树叶愈发透亮。细细嗅,有一丝隐隐的泥土味道。早晨走过紫藤架,阳光透过繁叶洒下一地碎影斑驳,但夏雪没有心情慢慢品味。
新冠病毒的侵袭,让孩子们经历了史上最长的寒假,直到上个月中旬才从线上学习回到线下的学校。教育局规定第一个月不准考试,怕家长和孩子心里无法承受,直到这个月初第一次检测,主要检查线上学习情况,结果大家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接着正式组织了期中检查,无可圈可点。期末还有一个月,1—5年级不统考倒也还好,但六年级新课已经上完,毕业升学考迫在眉睫,复习的气氛和气压一样,有点窒息。
大家理解复课后的期中考蜻蜓点水,是为了给孩子适应的坡度;但不可能一直不考试,对普通人来讲,还有比考试更公平公正的机会吗?大家都感受到期末复习的热度。
天气热,脾气也烈。
从教室出来,夏雪在走廊上站了会。
杯子里已经只见茶叶不见水,她把杯子放在窗台上,面对着楼下的玉兰树、桂花树,翕动鼻翼,贪婪地深呼吸。
夏雪又深深地吐纳。心头一口浊气,也渐渐呼出散开。
夏雪眼睛滑过左前方,那儿是两栋教学楼中间的一块空地,地砖被保洁工打扫的干干净净,不时有学生经过,夏雪转身拿起杯子,连续上了两节课,茶干了,得兑上点开水,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喝几口,放空自己。
就餐铃声响起的时候,夏雪不得不让大脑处于待机状态,匆忙赶去教室。新建的食堂,低年级先体验,他们五六年级还有在教室享受午餐的福利。
夏雪扒拉了三口两口就不吃了,催债似的指着黑板上的名单说:“这些人,吃完后别离开教室,抓紧完成作业,赶紧吃!”
唐灿紧跟一句:“还有数学作业,也是你们几个。”
几个孩子的目光从从碗沿上逡巡着他们的这两个老师。夏雪知道他们内心的不满和抗拒。这几个孩子只要不谈学习,那情商,那可爱劲,没得说;一谈学习,彼此都是苦大仇深。
午餐基本结束。孩子开始陆陆续续懒懒散散的打扫卫生了。走出教室,夏雪深深地呼吸,吐纳出沉在体内的浊气。
“吃得那么快?看什么?”谢主任迎面过来,满面春风。
“领导怎么不在小包厢吃饭,到我们工地一线调研来了?”夏雪笑着打趣。
“我来看看你啊,美女。”谢主任走近停下,拍了拍夏雪的胳膊,然后又搭了一下夏雪的肩臂。这可就有揩油的嫌疑了。夏雪还是笑着:“美了五十年了,发霉了,是霉女。”
“有这么霉的美女我喜欢,这身材,二十岁!”
夏雪一时语塞:“领导来干嘛?也来催讨作业?”谢主任还在兼任六年级一个班的数学教学。
“就看看美女啊,”夏主任盯着夏雪看,说,“看饱了,我再找两个学生。”
走廊转角处有两三个孩子趴在齐胸的护栏上向下望着。一个男生跑来,差点和夏雪撞个满怀。
“钱进,你慌慌张张干嘛?作业完成了吗?”
“夏老师,我告诉你,有个人跳楼了!”钱进说着又向楼下望去。眼底的意思是:你顺着我的眼神看那里——
“什么?”
夏雪循着孩子的目光望去,楼下两幢楼之间,只有德育主任站在那里打电话,估计是刚从食堂吃完饭回办公室,地上干干净净,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夏雪看了看钱进:“不要瞎说,胡说八道!没事找事!回教室去做你该做的作业去——你订正的作业还没给我,赶紧订正,回头我找你要作业。哦,还有,嘴巴擦一下。”
钱进看了看夏雪,用手心擦了一下嘴,看了眼,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一扭头小跑回教室,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张望。
夏雪些许狐疑,往下张望,没什么异样,“什么鬼?好端端的,怎么扯出跳楼来了?”她也嘟嘟囔囔的踅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梅舒颖。夏雪一边洗碗,一边说:“学生说有人跳楼了,真的假的?”
“跳楼?”梅舒颖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扶在窗框向前抻了抻腰,往下看去,似自言自语,“风平浪静,可小孩子会好端端的开这样的玩笑吗?”
“要真有跳楼,早乱成一团了。”
梅舒颖不置可否,没回答。
正说着,许琳珑进来了:“怎么有这么笨的班级,这么笨的学生的呀?跟他们讲了这是比喻比喻,还是写成拟人,我真吃不消教了。”看她手里还拿着几张试卷,应该是试卷分析后还在订正中。许琳珑把试卷恨恨的丢在桌上:“我真不想教这个班了,我不批了。”她每天这么喊,每天还是继续教着这群被她说的顽劣不堪的学生,或许这是她发泄情绪的方法。
没人接话。一转眼,许琳珑又埋头在学生的作业堆里了。
有时候,老师和学生,就像怨妇之于情郎。气极了,老师们自言自语:我再也不管他们了!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的要死要活,学生就是不听,不管了!一转身又把孩子叫到讲台带到办公室碎碎叨叨。孩子的心早飞出去了,家长也说了“我家的孩子,老师你给我管好别出事就行了,至于读书,也就那样。”就像情郎早结新欢了,怨妇还在像祥林嫂一样。
很多事,识得行不得。
“哎哎哎,我问你们啊,你们有没有看到有人跳楼?”唐灿快步进来,“没有吗?但是刚才我们班的钱进说有人跳楼,是假新闻吗?!”
“钱进也跟我说了,不太可能吧?”
“但是我问他,他说高哲宇亲眼看到的,是一个男同学,对面楼上下来的。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