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孩子怎么了？”

“宠的！被媒体和社会害的！”夏雪有点不高兴。她也不是针对钱金莉，只是一有什么事，家长们这么说，媒体和社会喜欢踩着无权无势的老师上位，体制内的一线教师心里的委屈愤怒，大多敢怒不敢言。

下了车后，又有些后悔：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怎么就做不到淡定呢？

学校虽然明确要求所有人不要议论学生跳楼之事，但很多时候，堵不是唯一的办法，就像夏朝最后那个君主桀，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故而有了“时日曷丧”；老师们三缄其口，家长更是穷追不舍，刨出各种大瓜小瓜，孩子们更是成了八卦传播的主力军。

面批作业的时候，钱进悄悄地问夏雪知不知道，他的妈妈和六年级跳楼的王凯凯爸爸是老乡。夏雪回过头盯着钱进看，钱进受到了鼓舞：“我妈妈说他爸爸以前在厂里上班的，现在不上班了每天打牌。那个王凯凯去年才转到我们学校，他们原来的学校不要考试的，我们这里要考试。”

“什么学校不要考试？”

“蒲公英学校啊。哦，不对，不是不考试，是老师不批试卷的。”

“那你是觉得考试批试卷好还是不好？”

钱进看看夏雪，想回答又不回答的样子，让夏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故意摆出严肃的样子。钱进大约想到了说实话的后果，只得说：“考试好，这里好。”

“哦，那就得好好学习，上课听的认真点，不然考试就死定了。”

钱进一溜烟赶紧跑回位置上。

夏雪不知道小孩子跳楼是因还是果，但是她知道，此时的因，彼时的果。

王凯凯的经历和亿洋很像：爸爸妈妈都是外省的，王凯凯从小就交给外公外婆带，凯凯从小是和手机和游戏放养长大的。

王凯凯的爸爸妈妈买了一套房，成了新本地人一族。就把王凯凯接了过来，王凯凯刚从老家来的时候是在蒲公英学校就读，一年后才转来他们学校。因为游戏玩的多，成绩不稳，父母心大，对孩子的成绩不怎么讲究，孩子本身对父母没什么感情，总是沉默对抗，也挨过爸爸的打了。

母亲生了二宝，王凯凯说的话更少了，有时候和同学聊天说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陈丽娟知道后打电话问家长是不是知道，家长说没关系，孩子就是这么说说而已，他没这个胆子的。

陈丽娟大约是感觉自己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心里很不是个味道。只是别的孩子成绩差，心理素质特别好，一通批评转身就忘记，但王凯凯不同，陈丽娟怕他较劲，批评的时候尽量绕开他。出事的时候，王凯凯和董瑞鑫有点隔夜仇。

董瑞鑫是全校特殊学生中的特殊存在。其实他的特殊不仅仅是因为学习成绩，更在于情绪的管控方面。

一年级刚入学，第一个星期就两次闹着跳楼，一次上课突然无缘无故站起来说：“烦死了，老子要跳楼！妈了个x！”一次撞到同学，老师让他和被撞的孩子握握手说声对不起，他就火了说去跳楼了，吓得年轻的班主任哭着喊人，所有人都赶来了，校长副校长也赶来了。后来几乎每个月这孩子都得上演跳楼大片，课堂上，想唱就唱，想跳就跳，还手指着老师骂：“你个傻x！”班级中有家长来学校抗议，希望孩子转学。但是反对无效，学校在两头家长做工作。最后学校的解决办法是每天早上第一节课由学校的党员干部负责在心灵小屋给他开小灶。就是每个老师到时候拿点还好吃的好玩的哄着董瑞鑫安静地坐下来，学一点最简单的知识，学多学少不计。虽然一二年级期末考测，语数两门课加起来没超过30分，好在也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快乐学习。三年级以后，语数英科四门课加起来没超过20分。董瑞鑫妈妈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而其他家长一次次投诉，但人家家长不愿去特教，也没办法，毕竟学校是无权剥夺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

后来，班主任因为追赶阻拦董瑞鑫骑跨在栏杆上的跳楼动作，先兆流产而住院保胎，但也终于有机会脱离了这个班级。换了个代课老师。

这个班不仅有董瑞鑫，还有王瑞鑫、李瑞鑫、赵瑞鑫……据说班里两个男生小王和小赵玩着玩着打起来了，老师闻讯后及时处理过了，两孩子也握手言和了，放学的时候，小赵和他爸爸大赵一说，大赵就带着小赵尾随小王来到了小王家的服装店，然后就对小王和王妈妈说：“我现在知道你家在哪里了，下回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把你家砸了！我在少林寺练过，看谁敢欺负我儿子！”小王妈妈也生气了，就把她老公叫回来了，结果事情闹得很大。

三年级体育老师代理班主任，四年级了，换谁挂帅呢？有消息传出要换沈老师去接这个班级。沈老师是何许人？这么说吧，她一个眼神，能让学生控制不住的两腿打哆嗦。很多人私下想，也只有沈老师能镇得住这个班。但是沈老师在校长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坚决不接这个班，传说其间哭晕过去n次，救护车都来了。吴校长没辙了，只好自己亲自上阵担任语文教学工作，副校长教数学，音乐老师当班主任。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学期，学校来了个考编制的实习生，校长就让小姑娘接着，直到陈丽娟接手这个班级。

让她带这个班。陈丽娟自然是不愿意的，校长亲自做工作，答应她只带一年，六年级毕业后就随陈丽娟挑班级，并请陈丽娟的丈夫来做工作，陈丽娟老公是成校校长。陈丽娟才心不甘意不愿的勉强答应了。

带这样的班级诸多不利：

第一，花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精力心血，未必会看到成绩。就像母鸡在给一个没有受过精的鸡蛋孵化；第二，看不到成绩，老师失去价值感存在感，负面的情绪体验就会排山倒海的；第三，学校考核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这样的班级，绩效考核往往是垫底的。如果是末位淘汰，那淘汰的大概率就是带差班的；还有第四风险太大。万一哪天出了事故，不管有没有班主任在场，都是逃不了的责任。

王凯凯刚转来的时候，有一回午餐，董瑞鑫嫌食堂的菜不好吃，骂骂咧咧的，大家已经习惯了，权当没听见。只是新转来的王凯凯同学还不太明白其中的玄机，好奇的多看了一眼，又站起来看看董瑞鑫的餐盘，这可惹毛了董瑞鑫，董瑞鑫扑的站起来，抄起餐盘直接劈头盖脸的砸向王凯凯：“你妈的，看什么看？叫你看！”正副班主任立刻冲过去，一个护住王凯凯，一个挡在董瑞鑫面前，王凯凯同学的茫然委屈和愤怒，都挂在眼泪里。

平时总说教育公平，但具体到不同的教育环境，公平是一种美好的追求。比如对董瑞鑫来讲，他获得了超标的教育公平，那么被他吵到无法学习的整个班级，他们的教育公平在哪里？对这个班的老师，又何尝体现了公平性原则？

夏雪想到了“何不食肉糜”的典故，皆此类也。

其实说起来董瑞鑫也可怜，爸爸是个残疾人，年逾四十终于娶到媳妇，生了儿子，把母子二人视若珍宝，不料孩子八岁，父亲就因病去世。董瑞鑫妈妈是外地的，不上班，喜欢上了打牌。董爸去世后，她卖了唯一的住房继续打牌，又输掉了一大半。大家都说董瑞鑫是一个被宠坏的没有规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