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三十三年四月,梨春园。
春风拂过夜色,吹满枝头雪杏,漫天花瓣如蝶翩跹,卷起阵阵清幽的花香。
华光映台,中央带着面具的优伶腰束金带,手执鞭,赤脚踩着鼓乐。鼓乐声缓急交加,时而暴雨如注,时而细雨连绵。一众优伶围绕着面具优伶,面具优伶扬起罗袖,挥鞭向前。周围优伶踩着急促的鼓点绕着台子挥刀舞剑。
台下宾客满堂,无不拍掌称绝。
“要我说,全云都都找不到像笙歌这般的伶人,绝色倾城,歌喉清丽,那身段比女子的都要柔韧,窈窕哈哈哈哈……”觥筹交错,伴着男子粗浊的嗓音,声声刺耳。
“笙歌那皮肤也是比女子还要嫩滑,老子有幸摸过一次,哎呦喂,那叫一个柔荑软骨啊!”赭衣男子津液满口,唇瓣张翕之间,垂涎三尺。
“真是可惜喽,笙歌若非男子之身,老子定是要尝尝味儿。”
“此言差矣,不少男子可是有断袖之癖,笙歌说不定早就被……”赭衣男子扬起粗眉,猥琐的眉眼间透着调笑。
“秋郎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城北有位晏氏郎君为了将笙歌请到府上,已经在梨春园豪掷千金了呀!”
赭衣男子歪着身,趴在桌案边,挑眼问:“那笙歌去了没啊?”
“肯定去了!”另一位男子仰首饮酒,酒杯落案,“笙歌就是个戏子,为了钱,不也得去嘛。更何况……”男子放低声音,“那位晏郎君背靠太子,权势滔天,莫说区区戏子,就连寻常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只要他想要,谁还不能得到?”男子说完嗤笑了一声。
“那位晏郎君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说不定还真是。谁人不知,这梨春园内美人如云,可那晏郎君次次都点着名儿地要笙歌,这任谁听去都很难不相信啊。”
赭衣男子环顾四周,蹙眉说:“那晏郎君是何模样,你可瞧见过?”
“嗯……”身侧男子晃着酒杯,想了想,“我见过那人吃醉的样子,当时他还为了笙歌大闹戏园呢。”男子啧啧,“在下实在才疏学浅,说不出几个好词。不过倒是可以借用那疯癫画师所言,咳咳……”男子清清喉咙,掐着嗓子说:“晏郎君醉玉颓山,神清骨秀,似那松间风,又似那水中月,是那天上仙,也是那画中人。”
“那个于老头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但他看人向来挑剔得很。听他这么夸赞,我都想认识认识那位晏郎君了。不知李郎可有途径?”
“上楼转转,说不定可以碰见晏郎君。”
“多谢李郎!”秋茂华作了个揖,便匆匆上了二楼。
二楼也是同样的宾客满堂,秋茂华寻了半天无果,只好舔着脸皮去问伶人,这才得知晏郎君包了最里间的牡丹厢。
秋茂华侧首望去,漆红木门隙着一条缝,男女调笑声传出牡丹厢。昂首轻嗅,厢房内散发出醇厚浓郁的酒香,秋茂华断定这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美酒,可见这牡丹厢里的都是达官贵人。
秋茂华整理下衣襟,拂拂袖袍,挺直身板,便要打开木门。
谁知木门先一步打开。一席银白缎袍映入眼帘,半敞的衣襟下是光洁紧实的男子胸膛。目光缓慢向上挪去,眉眼如远岫,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英气的轮廓。
秋茂华俯身行礼:“在下秋茂华,见过晏郎君。”
那人只俯睨了眼,便扬长而去。
袖袍擦过,衣上的熏香暖润悠远,是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用得起的龙涎香。
秋茂华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
楼下,一名中年妇女笑脸迎来,云晏看向戏台上的优伶,挑眉问:“笙歌呢?”
妇女痴痴地看向云晏棱角分明的下颌,恭敬回:“晏郎君稍等,笙歌一会就送到您的府上去。”
云晏拂袍落座,“不用,今晚我和他一道回府。”
妇女为云晏斟酒,含笑道:“晏郎君三思,一个低贱的戏子怎能与您同乘一辆马车?这怕是于礼不合。”
云晏举杯抿酒,目光驻留在远处的绯色珠帘上。珠帘拨动,一名墨袍男子从中走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
“合不合礼数我说了算,岑娘子去忙吧。”云晏拂落衣袍,起身离去。
墨袍男子向岑娘子行礼,岑娘子看向墨袍男子,担忧地蹙起柳眉,悄声嘱咐说:“笙歌,你多担待些。晏郎君毕竟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惹怒了他,我们整个梨春园都不能好过。”
笙歌抿唇,默然颔首。
晃动的车舆内,云晏目不转睛地盯着笙歌,薄唇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笙歌这个名字好听,很称你。”
修长的手指逐渐靠近笙歌的脸颊,笙歌侧首躲开,“晏郎君谬赞,不过是话本上随便取的名。”
云晏背靠着车壁,目光投向那洁白莹润的细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听岑娘子说,你年初便已是舞象之年。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生辰?我好叫人送去贺礼。”他的声音又温又沉,未及弱冠便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磁性。
笙歌莞尔一笑,“晏郎君身份尊贵,而小的身份低贱,实在不敢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