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个人囚禁了。
虚弱的身体只能倚靠着木门,脊背滑落,瘫坐在冰凉的石砖地上。那双无神的杏眸空洞失色,镶嵌在惨淡的脸上,异常可怖。
他真的变了。
他竟然囚禁她。
他就这么害怕失去她吗?害怕到不顾她的感受,也要将她强行留在身边。
东方婧忍不住轻笑,手指握住那支滑出衣袖的金镶玉簪。这支金镶玉簪定是那块埋在千年寒渊底的冰石,就连掌心的温热也无法将它变暖。
既然他这么害怕失去她,那她不如就让他先尝到甜头。
有什么是比得到之后再失去,还要让人生不如死的呢?
没有人会比东方婧更清楚这句话。
从前流浪的时候,有些富家子弟会抛着一块块银铤引诱街头聚集的乞丐,将他们引入深巷,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辱他们。
东方婧有幸逃过一劫,因为,有人代她受了罪。
她记得那是一个雪夜,漫天雪花飞如柳絮,飘飘扬扬地覆盖她的墨发。寒霜冻骨,冷得她竟有一刻产生了寂灭的幻觉。
她清晰地记得,那位比她年长五岁的姐姐名唤忆娘。忆娘无父无母,自小便在街头以乞讨为生。她的手脚行动不便,不过她有两只可以灵活地像扇子一样摆动的耳朵。
忆娘说,这种耳朵叫招风耳,有招风耳的人会招来幸福和快乐。
东方婧问:“那你现在幸福吗?”
她长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笑,眉目便似月牙儿般可爱讨喜。忆娘回:“当然幸福啊!因为有婧儿陪着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孤单了。”
“那忆娘姐姐也会一直陪着我吗?”东方婧歪头去看忆娘。
忆娘毫不犹豫地颔首,“当然!”
东方婧终于展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是释怀忧虑的笑,“那婧儿也不会孤单了。”
雪色中,两名少女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倏忽间,过路的一名氅衣男子将半块银铤丢到她们面前,俯视说:“你,跟我走。”他的手指对着东方婧的脸勾了勾。
东方婧满眼都是陷在雪地里的银铤,迫不及待地便要伸手去拿,却被男人的长靴一脚踩住,头顶传来男人粗浊的气息:“跟我走,这块银铤就是你的。”
东方婧没有多想,起身便欲跟着男子走进深巷。
忆娘抓起地上的雪去擦洗脸上的污垢,然后急忙拖住男子的腿,切道:“郎君,我去。妹妹年纪尚小,不懂。”
男子俯眼注视了片刻,便拽着忆娘的乱发,将她拖入黑暗无尽的深巷。
东方婧伫立原地,凝目那张笑脸逐渐没入暗影,耳畔回荡着那句:“婧儿,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是多久……
东方婧一直站在原地等忆娘。她看见方才拖走忆娘的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原先穿着的氅衣已经褪去,搭在他的臂弯上。明明是寒冬,那人却像是在过酷暑般,看上去满面红热。
东方婧怯怯地去问那人:“忆娘姐姐呢?”
那人俯下身靠近东方婧,带着调笑的口吻说:“你想去看看吗?”
东方婧颔首。
男子的目光打量着东方婧瘦小的身躯,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带你去,走吧。”男子转身往回路走。
东方婧有些畏怯,但她只要一想到忆娘可能会丢下她,她便又鼓足了勇气。
巷子的尽头,依稀可见一条赤身正恹恹地躺在雪地里。
东方婧正要跑过去,却被男子一把掐住纤细的脖颈,“小娘子,既然已经带你找到了姐姐,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报答一下我啊?”
东方婧拼命挣扎,奈何力气不敌,忽而便被按在了崎岖不平的石墙上。墙上的石砖硌着东方婧单薄的脊背,东方婧忍不住痛呼,泪水蓦地夺眶而出。
男子扯下半挂在腰间的蹀躞带,又去掀衣袍,忽觉腿上吃痛,低头去看,一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狠狠地啃咬他的大腿。
“快跑……”
男子松开东方婧,东方婧侧首看去,男子一脚又一脚地踹向忆娘赤裸的身体。
忆娘紧紧抱住男子的大腿,唇齿间流出一片淅淅沥沥的鲜红:“快跑啊!我很快就来找你……”
东方婧相信了。
她转身便飞奔,跑出深巷,躲在了曾叔的馎饦摊旁边。
她记得曾叔说过,如果遇到危险,就躲到馎饦摊旁边的草垛后面,那里最安全。
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巷口,大喘着气,小小的手紧握成拳,强忍着浑身战栗等待忆娘。
“很快”究竟是多久……
她看见那个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了,长靴踩过一道道血色的脚印,在纯白的雪地上鲜艳刺目。
这一刻,东方婧终于意识到不妙,甩开腿又跑回了深巷。
她怔怔地凝目躺在血泊中的忆娘,纹丝不动,满身浸血,仿佛穿了一件红色的嫁衣。
嫁衣单薄,她便想问问忆娘会不会冷。
忆娘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穿上红色的嫁衣,但最后不是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东方婧笑了,她为忆娘感到高兴,忆娘终于得偿所愿。
忆娘穿上红嫁衣的样子可真美。
她想这样对忆娘说。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怨言:“你为什么也要抛下我……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少女的嚎啕声埋没在空寂的深巷里,埋没在上元节的人声鼎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