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婧儿托付给凌玉,他很放心。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婧儿就此忘了他,余生便随凌玉安居嵩山,总好过陪他在宫里煎熬半生。
云晏想尽办法安慰自己,却还是难抵喉腔处的苦涩。
乌桕树下雨叶纷纷,逐渐淹没少年惆怅的面容。
刘观雾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云晏,“殿下,凌玉从秋茂华口中得知,慈恩寺的大雄宝殿之下藏有可以证明郎仲罪行的证据,也可证明笙歌乃清白之身。”
云晏侧目,“可确定了?”
刘观雾颔首回:“微臣今早派人去查证过了,不会有错。”
“可秋茂华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些的?”云晏吹了吹热茶,一口饮尽。
“秋茂华说,他是从伶人燕儿的口中得知的此事。”凤眸微转,刘观雾开口问:“是否要微臣将燕儿请来府上?”
掌心晕着暖热,削白的指尖滑过盏口,“不必。既是婧儿信任的人,自是可靠。”
刘观雾的目光掠过云晏手中的空玉杯,“微臣再为殿下添杯茶。”刘观雾接过玉杯。
不出片刻,刘观雾递给云晏一杯新茶,“雨天寒重,多喝些热茶好驱寒。”
刘观雾双手叉怀,望向窗外的雨景说:“前些日,窦娘子派人转告微臣,说殿下的病情已有好转,往后便不需要她来诊治,府上的医师即可代劳。”
云晏俯眼,“改日你去挑几样谢礼送去窦府,以你的名义送。”
刘观雾不再多言,只应道:“臣记下了。”
“也不知这场雨要下到几时。”一句低怨关在了棂窗的吱呀声中。
天际的云团汇聚成茫茫一片的乌色云海,像一张密网铺散开来,只有无数细密如丝的雨可以隙着那空跳窜而出。
晃动的车舆内,雨撞车壁发出阵阵轰鸣的冲刷声,不断刺入东方婧的耳畔。
东方婧蓦地惊醒。
缓了缓,东方婧扯掉裹身的被衾,随即掀开车帘,雨丝织成又一道帘,雨帘间隐隐透出一名少年背影。
“云晏,是你吗?”
“东方小娘子,是我。”声音刚落,东方婧的心陡然生出一刹惊寒。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去!”不顾风雨扑面,东方婧极力扶住车壁便要走出车舆。
密密麻麻的雨针穿过斗笠,如瀑冲刷着少年担忧的面容。
凌玉伸长手臂,拦住想要跳车的东方婧,“东方小娘子,雨太大了,你快进去!”
凌玉喘了一口气,急忙接着说:“这是殿下的旨意,并非我擅自做主!”
急促的声音夹杂在狂风骤雨里,听不分明,可东方婧就是笃定——云晏抛弃了她。
从前的她四处漂泊,几经生死,早已蜕去了原先脆弱的外壳,只余满身硬骨,骨子里甚至带着几分执拗。
不过,她的执拗只对云晏分外深重。
东方婧还是不信,咬着满口的风雨高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本想问,他为什么要送走她。
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直至此刻,她也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主君已经将你托付给我,我定会保护好你。你先进去休息,等到了嵩山我再喊你。”凌玉抿紧唇,雨水顺着斗笠沿打落在蓑衣上。
身后缄默良久,伴着车帘拢下,一道关进车舆内。
东方婧听得明白,如今云晏将她托付给凌玉,恰如彼时岑娘子将她托付给晏郎君。
初衷都是为了保护她。
可在东方婧的眼里,她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恍惚间,东方婧回想起同云晏度过的这段时日,她起初只是想让云晏先尝点甜头,再狠狠地报复他。
可令东方婧没有想到的是,她竟在一步步地沦陷。
再清醒时,她发现,其实那颗心早已沉沦。
早在他还是晏郎君的时候。
不论是晏郎君,还是云晏,她喜欢的都只是那个人。
她还是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扪心自问千万遍,答案不可置否。
“停下!我要回去!”东方婧掀开车帘,穿过雨帘,便要去抢凌玉手中的缰绳。
“东方小娘子,危险!”凌玉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住东方婧的手腕朝自己身后拉。
拉扯不过,东方婧便只得松开缰绳,对凌玉喊:“凌侍卫,我想回去!我不想离开他!”
最后一句撕扯的切声瞬间勾住凌玉的心神,凌玉紧蹙起剑眉,眉宇间绞出道道难言。
这次,他终于听见东方婧的心声。
听得真切分明。
听得心痛如绞。
凌玉勒马停下,侧首望向东方婧。微雨洒满她白皙的脸庞,双眸在夜色中透着暗红,依稀可见她紧咬的唇齿发出阵阵轻栗。
凌玉忍不住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多半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