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黑衣人追出了梅林,却不见人影,只瞧见路边摆放着的一双绣花鞋。
其中一人拾起那双绣花鞋,微微蹙眉,喃喃自语:“难道是她……”
另一人问:“怎么了?大人。”
此时有巡夜的羽林军持灯远远走来,其中一名黑衣人忙推了同伴一把,“有人来了,快走,此事我自会善后。”
“是,大人多加小心。”
话音落,黑影一闪,那人已消失在眼前。
黑衣人忙将那双绣花鞋纳入怀中,闪身躲入梅林,堪堪避过了羽林军的巡查。待羽林军走远后,他方扯下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俊颜。
听着林子里的鸟虫鸣叫,我又是害怕又是委屈,也不知就这样抱膝树影里坐了多久,只知道到了后来,双腿皆已麻痹,就连站起来都显得吃力。好在脚底的伤口在我的胡乱包扎下已止住了血,疼痛虽说不减分毫,可勉强还能走动。
四下里寂静无声,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我估摸着人应该已经走远,挣扎着爬起,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走出梅林。夜里的风沾上露气,吹在身上凉浸浸的,披风已不足以御寒。我冷得直打颤,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持下去。哪怕不为自身着想,也要为了沈沐昕保重自己。
青石小径上,女子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清瘦的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双脚打赤,右脚上还缠着从裙衫上撕下来的布条,身上血迹斑斑,妆容很是狼狈。
“墨迟……”有人喊我。
我蓦然抬首,只见前方灯火阑珊处,一身白衣飘飘的男子提灯而立,面容温暖。
被人追杀身后的时候,我不曾落泪负伤跌倒时,我不曾落泪躲在冷风里瑟瑟发抖时,我不曾落泪可见到他的这一刻,我的眼泪却忍不住汹涌而落。我想,此刻的我在沈沐昕眼里必定很狼狈,很难看。
泪眼朦胧中,我隐约见着男子走到我面前,以指轻轻拭去我的落泪,歉责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只是摇头,扑进他的话里,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不晚的。沐昕,见着你,我便安心了。”
那一刹,沈沐昕用力地拥紧我,彷佛恨不能将我揉入他的体内,永不分离。我便知道,这个男子,他是在意我的。
许久,他轻轻松开我,转身弯腰蹲下,轻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缓缓伏到沈沐昕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望着前方的漫漫长路,我笑道:“沐昕,你背着我,我真希望这样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沈沐昕的背影一僵,随后道:“你就不怕,我引你前去的……是地狱?”
寂寂夜空下,我笑颜烂漫,大声道:“有你在身旁,就算是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真的。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夜,很静很美。浮云被风吹散,皎月重现,青石小径上浮动着细碎清辉,若一湾清浅流动的银河。
遇见刺客时,我巴望不得着能有人早些找到这里,救我脱离险境。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只希望万物俱消,独留我和沈沐昕静静感受这一刻的安宁。我想,沈沐昕沿途不语,当是与我一般的心意。
一时忘情,我不禁闭眸轻轻哼起母后幼时哄我入睡时的歌谣,“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御风。
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月色如歌,一首浅显大胆的民谣伴着我清脆婉转的歌喉萦绕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人。
许久,待我唱罢,听得沈沐昕如叹息一句:“公主的歌,唱得真好听。”
“真的么?我小时候淘气不肯听话,母后就唱着这首歌谣哄我入睡的。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唱给你听,好么?”
沈沐昕明显迟疑了一下,方轻轻答一字:“好。”
我不禁笑了,复轻轻哼起方才的民谣,然而此时心境与彼时却是大不相同了。
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天底下的女子,莫不做此次念想罢。
然而,再远再长的路,终究会走到尽头。
当远远瞧见提着宫灯,站在宫门口守望的丹碧时,我的心里霎时涨满温暖。
“公主。”丹碧扔下宫灯,兴奋地朝我跑来,然而见我裙衫扯得七零八碎,血迹斑斑,不由着急得哭起来,“公主你受伤了?怎么会弄成这样?都是丹碧不好,不该独留公主一人的。”
我忙以指点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了。若传到母后耳里,你们准会受罚的。”
丹碧忙捂嘴不敢再喊,眼泪却顺着指缝吧啦吧啦滑落,哽咽道:“公主都伤成这样了,还为奴婢们设想,丹碧……”
我忙笑着哄她,“好了好了。沈侍卫还在呢,就不嫌难为情么?沐昕,放我下来。”
沈沐昕弯腰,小心将我放下,不想怀里却滑落一物,不斜不倚就掉在我面前。
我一时好奇,便伸手拾起,一看之下,不禁色变,“这不是我的绣花鞋么?怎么会在你那里?”
玉漏更深,弦月西沉。这个时辰,宫人们皆已入睡,我出门时原就无人知晓,此刻更加不愿惊动众人,只吩咐丹碧去取了药膏来替我清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