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勾唇一笑,“夜帝,你输了。”
秦珩无甚表情地盯着慕容瑜许久,忽而笑起来,褪去旧日的温文,眉目狰狞,“慕容瑜,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回去么?”
一语落地,我惊得站起身,手中的白狐滑落,悄无声息,心底的担心终于得到证实。秦珩,他可是疯了么?此处到底是离国边境,猎场外又布满慕容瑜的人,他这般贸然下手,一招失策,便不怕害了自己,丢了夜国的千秋基业么?
然而慕容瑜站立如松,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扬眉一笑,“哦,那又如何?”
饶是秦珩,也不禁怔住,“你……你竟不怕?”
慕容瑜仰首笑得狂妄,“朕向来无所畏惧,只是不解,你这般兵行险招,为的又是什么?”
话虽这么问,可两个男子的目光皆不约而同地落到我身上,心思各异。
秦珩叹气,望着我的目光里藏着掩不住的情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你怎知,我第一次见她,落雪中独立瑶台上,翩然起舞,恍若九天仙子下凡尘。那一次相见,就注定了秦珩心里一生只能爱她一个,再容不下别人。若能得她相伴一世,便是不要这江山,我心里也是甘愿的。”
我下意识侧首,果然瞧见了泪落如雨的云墨妩。她眼底滑过一丝怨恨,似不愿被我见着自己的伤心狼狈,别过脸去,以手掩嘴,仍压不住喉咙里那悲伤的呜咽。
那一刹,心无声扯痛。为云墨妩的痴心得不到回应,也为秦珩的深情错许。秦珩,你这般情意,教我何以为报?
慕容瑜看着我们三人,目光玩味,彷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好戏,全然不将眼前的险境放在心上,淡淡问:“你这么做,却又将待你情深意重的云妃置于何地?墨迟,无论她今日有没有成为朕的泪妃,心里终究没有爱过你。而云妃,却一直守候在你身旁,处处为你着想,你当真要这般教她伤心,教她无地自容?”
秦珩闻言,回首望向蹲在地上无声饮泪的云墨妩,亦不觉露出一丝愧色,“墨妩……”
许是他不曾这般亲近地唤过她的名,云墨妩眼中滑过一丝喜色,慌忙抹去满脸泪水,挤出一抹笑靥,“陛下,陛下臣妾流泪并不是觉着难过,是在替陛下欢喜。”
说着,两行清泪复缓缓滑落,惹人见怜。
我不忍再看,鼻头微酸,哽声喊:“四皇姐。”
然而秦珩也只得那一眼,那一句,并未对云墨妩表露出过多的怜惜,拔剑出鞘,指向慕容瑜,一面对我道:“墨迟,到朕身后来。”
气氛一瞬间冷凝到了极点,我攥紧手心,是要动手了么?
“墨迟,到这儿来。我会待你好的,会让你一世平安喜乐,永不相负。”秦珩似是看出了我内心的犹豫挣扎,复说了许多。
秦珩,他不再自称“朕”。他这次用的“我”,他在告诉我,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手握天下的帝王,而只是一个爱恋我至深的凡尘男子。
进退维谷,四人的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究竟,是进还是退?何处才是我的归途?
不是不想依从秦珩的话,离开慕容瑜,孤注一掷地赌一把,许能侥幸赢得此生的自由,亦报了当初的亡国之仇。然而,望着秦珩热切的眼,再一望云墨妩颊边残留的泪与满眼凄惶,我终是无法那般自私地夺走至亲的幸福,甚至也许要夜国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来成全我的一己之私。秦珩肯为我枉顾天下帝位,可我却不能让他沦为青史上的千古罪人。
那一刹,心下已做了决定。我跑回慕容瑜身边,双臂一伸,“秦珩,不要!”
秦珩一怔,似有伤心滑过眼底,手中的剑向下垂了垂,“墨迟,你……你说什么?”
就连黯然落泪的云墨妩也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望着我,黯淡的眸子却添了几分亮光。
我朝她展颜一笑,不假思索道:“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可他,终究是我的夫君。也许,他心里不曾将我看作是妻子,也不曾真心待我。但不得不承认,即便屈辱,如若不是他,我苟活不到今日。”
我和慕容瑜,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这般生死相依,我甚至能感觉到当我说完这番话时,他胸膛明显的起伏,彷佛藏在他坚硬外表下的心也在我的这一番话而感动。
“墨迟。”秦珩的眼中渐渐泛起一层水光,艰难吐字,“你,你该不是爱上他了吧?”
我一怔,忽然有些想仰首大笑。爱上慕容瑜么?且不说我与他之间隔着的血海深仇,单是他这般日日的身心凌虐,阴谋算计,想让我对着这样一个可怕的恶魔生出一丝心动,只怕是很难很难的。哪怕世间的男子全都死绝了,恐怕我宁可孤寂一世,也不愿与他相守。
可此时此刻,我到底说不得实话,只淡淡一笑,诚恳道:“秦珩,你若……你若真的爱我,请放了我们,好么?”
就在那一刻,发生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始终默立一旁的云墨妩猛然从后头袭击秦珩颈部,将他击晕,而后抱住他,再度面对我们时,换了一副冷冷的神色,“你们二人,今日谁也休想活着离开这儿。陛下仁慈,本宫只好代他清理障碍。”
只见她扣指轻吹,原本平静的树林里顿有了不寻常的动静。
杀气,无声无息地靠近。
我怔怔望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女子,面罩寒霜,眸光狠厉,那一刹,我的心宛若被人用利刃挖了一个大口,汩汩流血,不可抑制地疼痛着绝望着,张张口,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只得冷风倒灌进去,什么也说不出。
何时开始,她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这般心狠手辣,陌生得令人胆战心寒。
默然许久的慕容瑜,在这一刻一改先前的无动于衷,终是无法置身事外。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到身后,对着云墨妩轻笑:“云妃,朕一直在等这一刻。”
云墨妩显然有些吃惊,“你怎会知晓本宫的计划?就连陛下都未曾知情……”
我不由松口气,原来秦珩事先并不知情,难怪云墨妩要在出手前将他击晕。
“散落在北边游牧的犬戎部落近日来异常调兵,朕的人又回报云妃你曾秘密接见过一位神秘来客,再兼之你今日突然提出的提议。朕想,只要不是一个如阿斗那般愚钝的昏君,都该猜测得到一二罢。再者,你的眼睛泄露了你的心事。你对墨迟的那股恨意,着实太过浓烈,任你百般遮掩也掩不下去。”
越接近真相,越是残忍,我只觉此刻的自己连呼吸都无比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