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草丛里,有鸣虫在叫。
是那蛐蛐还是蝈蝈?
赵活分不出来,只知道那声音很雄壮,很清晰,传得很远。
他正在间小庙里。
这庙的确够小,那牌匾上写着三个字作“三圣庵”。
几间矮矮的砖房,没有大殿,只有一个佛堂,也没有装金的佛像。供案上有一尊不大的铜佛,一个青花香炉。
此间早已无人照看,事物都蒙了尘。再过得十几年,待那牌匾落了,这世上便又要多出个无名的破庙来。
除了歹人、恶棍、流氓、乞丐,又哪会有人往这里头钻?
可赵活同老丐坐在蒲团上,望着大门,只是等着。
他们要去拦两个人。
就在这庵里。
赵活道:“那和尚见庙必入。”
老丐道:“因为他是个老和尚了。”
赵活道:“他带了一个帮手,唤作七拳半。”
老丐道:“因为老和尚是绝不杀生的。”
赵活道:“那和尚叫做指南。”
老丐道:“他自号八指头陀。”
赵活道:“哪八根指头?”
老丐道:“他在香炉里烧掉了两个食指。”
赵活道:“似那人那般?”
原来门口已立着两个人了。
一个男人甚矮,可终究不是矮得出奇,更不是只有七个半拳头高。
或许那绰号不是形容他的身量,而是形容他的武功。
他杀人一定打足七拳半,也只打出七拳半。
可他至今还活着。
另一个面容清癯,身形枯槁,头上有八点戒疤。
他缺了两根食指,再难运使兵器,也握不紧拳头。
他一定用掌,可他绝不杀生。
那接他一掌,便一定生不如死。
屋外的吱吱声忽然停了。
赵活咬紧了牙,自蒲团上站起。
那和尚步了进来,双手合十,背着屋外月亮,开口道:“小施主,还请让让。”他说话似是很客气的,可却好像是在同棵树讲话。
他要拜一拜赵活背后的佛。于是赵活轻轻一让,缓缓向前。
待得那和尚躬身下去,赵活已到了他身前三尺。
只听一声闷响,那老丐已撞到七拳半身上,二人一同碾出门去。
可赵活没有出手。他明明已提沉开了脊椎,挑起了裆筋,便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便可射出。可他竟未出手。
是背上的伤乱了他的心,还是指南背后的月光迷了他的眼?
抑或是,那和尚便真的毫无破绽。
只一瞬踌躇,那和尚已直起了身,放开了双掌。
便见赵活窜到他身前,攥拳翻肩,右手粗壮指节往那和尚咽喉钻去。
那和尚面上仍是肃穆状,猛一沉重心,向右前侧过肩,擦过那一拳,左手掌心顺势上托,又猛地一翻,往外一扩,掌根已若个铁锤,砸向赵活额侧。
赵活后腿向后急急一拉,险险避过那一掌,可那和尚右脚向前一进,右手已自下而上便要托住赵活下巴。赵活只得向左后方落跨矮身,翻到背向这和尚,再急急进步拧身,翻转回来。
指南和尚瘦削,那一托威势便看似并不如何骇人,可赵活转身之际,已听得那袈裟声动,如有飓风灌入,极脆极响。当若真叫这一掌打实,恐怕此生便再用不得这嘴了。
指南本该在赵活翻身之际进步猛打,已占先机,可他竟只立在原地,双手合十。
他开口了,那声音很低,很干,谁人听了他说话,便一定知道他是个老和尚。他道:“施主,且到外头来比过,莫要扰了此地清净。”说罢,他已转身,跨过门槛,步入庭中。
他是绝不肯损伤了那佛像的。
赵活调匀呼吸,亦跨过那门,来到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