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敬梧当下碗筷,停了会儿,回答道:“跑。”
“而且要跑的极快极快。”
云敬梧有些犹豫,母亲对他的这个答案却是满意至极。母亲说完,转身回内屋,从床底下拿出两双鞋,补充说道:“就像你小时候我用棍子追着你吃饭的时候那样跑,让人追不到那样。”云敬梧笑着点了点头。母亲的逗趣缓和了逃回家和久别重逢的凝重氛围。
“那我儿还有什么疑惑?”
“母亲,是,选择的问题。”
“何以有此疑惑?”
“我见到他了。今日不同往日,我想,当年给与我们生活和希望的人现在过得并不好。”
当年给与云家母子,甚至整个首阳的人生活和希望的人,一定是给与他们这一群从隐山迁过来的难民土地的国王和熹妃娘娘。国王高高在上,他们只远远地看过他的车驾。熹妃娘娘则不同,首阳的百姓对她记忆深刻。
熹妃娘娘?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阳国归顺东霁,国主赐给他们一块地,从此他们走出贫瘠的隐山,来到一个叫首阳的地方,耕田织作,自力更生。两个母亲牵着各自的孩子在首阳相遇,一个是从隐山来的难民,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脸上手上也都是脏兮兮的,排队等官家的资财救济。一个是盛都来的国主的宠妃,她牵着那时还小的儿子,身份尊贵,衣着华贵,从那对母子身前走过,两个孩子互视一眼,一瞬间便感受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天差地别。
那时的熹妃温柔聪慧,甚得国主的宠爱,她建议此地取名“首阳”,此山取名“首阳山”,此村取名“首阳村”,国主都一一同意了。她放下尊贵的身份为逃到这里的难民布点施粥,云敬梧脏兮兮的手捧着粥喝,熹妃娘娘取出自己的手帕,打湿了水,轻轻替他擦净,对他说:“小家伙,要把手擦净了再吃饭,这样就不容易肚子疼了。”接着,她小小地舀了一勺盐在粥里,补充说道:“放一点点盐,吃完以后才更有力气哦!”。许是年龄相仿,那个总是跟在熹妃娘娘身旁的小孩问他叫什么名字,云敬梧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云,云,云敬梧!”那孩子听后,掰开手指头开始数起来,看他皱眉,是因为两个手指头根本不够用,他又张开收拢数次,待终于明了之后,得意地告诉熹妃娘娘,“母妃,我数清楚了,是四十二个。”
熹妃娘娘为受伤的百姓医治,在她的引导下,那娇贵孩子也一点不嫌脏地热心参与,那时候的他,眼里是澄澈而简单的。熹妃娘娘教这些难民如何快速翻土,种苗,浇水,得意地对首阳的村民说,在她老家的那些人都是这么做的,长出来的庄稼都是顶好顶好的。
虽然熹妃娘娘只与他们这群难民朝夕共处了四天,便被国主请回去了。但她的出现就如同天神降临,照亮了首阳百姓的路。彼时,云敬梧还小,却对熹妃娘娘记忆尤深,还有那个孩子,因为身份的差距,他自是不能直接和他交谈的,他只偶尔听到熹妃娘娘叫他“桓儿”,听到那些仆人叫他“三公子”。
熹妃娘娘?母亲嗫嚅着这个称呼,想到了那个尊贵如天神,却亲民如子的女子,在她一辈子的认知里,如果说有什么传奇的话,熹妃娘娘便是一个传奇女子。
当情义与抱负要用生死抉择来证明,总是让人难以抉择,即使聪明如我儿,亦是想不出解决之道。
“熹妃娘娘真是个大好人,她呀!是真正的好。或许她是为了她爱的男人,或许她是为了为孩子积福报,但是我想,即使没有那两个人存在,她也依旧是个大好人。”母亲止不住地赞叹。
即使没有那两个人存在,也要做个大好人?不是为了某人,而是为了自己钦佩的那人的理念和原则,这既不负情义,也不负理想。熹妃娘娘一心为民,自己进癸乙学堂的初衷亦是为民,这便是情义和理想的契合处。经母亲这一点拨,云敬梧顿悟。
“母亲,孩儿知道如何做了。”
“那何以生?”
“江山在,宗庙在,祭祀在,便生。”
“何以死?”
“江山破,宗庙灭,祭祀绝,便死。”
“那我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莫要生了病才是。”
”孩儿谨记。”每每把一件严肃的事情说完,云母总能幽默地把对话拉回到最平常的琐事上来,让人瞬间轻松愉快。
见儿眼中的阴翳已除,尽是欣喜和激动,母亲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银色手环,说:“这是给云家媳妇儿的,我儿如若有看上的姑娘,便送给她罢!”
看上的姑娘,那一定是知心如母亲,亦或与他有同样志向和抱负的女子,云敬梧突然想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英气,他接过母亲的手环,答应了,没有一丝害臊。
云敬梧准备退出母亲的屋,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大睡三天三夜,要知道,这段时间,他可是严重的睡眠不足,母亲刚刚不是说了吗?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儿呀,”母亲似还有话说,“我,还有整个东霁的百姓都会为熹妃娘娘祈福的。”
云敬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替母亲拉好房门,出了屋,此时已经月上中杆,子时已过,农家小院干净透明,沐浴着月色,云敬梧回到了自己屋,并默念了句:“舒义兄呀,你可千万等两天再到呀!”
舒义是隔天午时到的,因为去隐山兜了一圈,幸好在准备进山的时候,被山下的郎中拦住,告诉他两日前,云敬梧和赵卷一群人已经回了首阳,另外两个治腿病的人为郎中的话提供了口证。
在小院门口拜别母亲之际,哒哒的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是赵卷骑马而来,在与癸乙老师深切交谈过后,赵卷想他有必要跟着去盛都。
“甚好,甚好,大师兄,我们很是需要你。”舒义拱手作揖道。
“胡说,若是需要我,怎么不见得你去我家里接我呀?”
“怎么不接,你看,马都是往师兄您这个方向绑的,我们即刻便会动身去你那。”云敬梧随口附和。
为了尽快赶到盛都,三人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前往。
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到了盛都城外,远远地,便可眺望到皇宫的乾坤殿,夕阳照在三个年轻人身上,像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他们将如何实现心中的抱负,又将为盛都和东霁带来什么,尚未可知。
而这时的西良国,上卿公子姚岁,经过一年的治疗,已完全康复,继续为西良国主鞍前马后,称冠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