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婉婉有个妹妹,名叫池双鱼。姐妹俩算是弥乐的左膀右臂,性情却大相径庭。
简单来说,她们就像是镜子的两面。
池婉婉待人接物面貌高雅,不是款款有礼就是落落大方,与弥乐对外风光霁月的形象一脉相承。
池双鱼与之相反,浑身上下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暮气。
她长着一张让人看不懂的脸。光看容貌,那叫一个俏生生水嫩嫩。可看那双眼睛,就像是两口幽深空洞的枯井。
此时姬有瑕就正被这两口枯井死死盯着,差点当场吓出心疾。
就在刚刚,弥乐刚答应带他去看热闹,池双鱼便陡然出现两人中间——那悄无声息的身法,那空洞木然的表情,盯着你看的时候,活像坟墓里窜出来的一抹死了一百年的幽灵。
弥乐对自己的幽灵侍女适应良好:“用过早饭了吗?”他偏头问道,语气温柔而亲和,像是在和襁褓中的婴儿对话。
池双鱼轻飘飘地点头,眼睛依旧落在姬有瑕身上。
姬有瑕被她看得费解又郁闷,捂着差点停跳的胸口,正想张嘴问一问,却见池双鱼已经转向弥乐。
“到了。”
她说得没头没尾,也不知道是神到了、还是鬼到了。
弥乐却是了然:“多谢双鱼,辛苦双鱼再帮我把欧阳大人请过来吧。”
池双鱼应下来,一改先前的鬼魅形迹,人模人样缓缓出去。
只不过她在经过姬有瑕的时候还是顿了顿。
先是仰头看了看姬有瑕发间横生的树叶,再是低头看了看他靴边沾染到的尘泥,中间还顺便掠过了他油亮亮的嘴唇,最后直视着他的眼睛,以一种“不知当不当说”的表情说了句。
“大家都说世子殿下天性烂漫活泼。但双鱼觉得,世子下回出门时还是讲究一些才好。”
小姑娘难得说出一串长句子,说完,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池婉婉直接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世子勿怪,双鱼这是在关心世子呢。”
她边笑边迎接姬有瑕的眼刀,“这孩子近日喜欢观察鱼群,见溪涧水流污浊、鱼儿便会死去,故而担心世子也会因身上脏污而生病。”
姬有瑕:“……”
懂了,所以还是嫌弃他不干净呗。
他挺了挺胸,以示自己胸怀宽广,对池双鱼可以万分理解与包容,实则默默想到——若非想要蹭饭不可得罪于人,本世子现在立刻就会把你家公子扔到湖里涮着玩儿。
·
一方面,欧阳从心战战兢兢来到了琨霜别院的前厅。
他原是都城衙门的差役,摸爬滚打十几年,才勉勉强强混上了个小头领。
因为出身微末、善于忍气吞声,升任三年以来,几乎以一己之力包揽下了衙门当中所有和权贵刺头之间的对接。
简而言之,就是个命里带衰的绝世受气包。
但今天不一样,欧阳从心觉得自己简直用尽了毕生运气,居然有幸被派来迎接清泷圣师。
早在乡境边陲时,他便已经对清泷圣师心向往之。
知道他是历代圣师里年纪最轻、灵力最高、容貌最优、性情最善的那一位,不仅从不开口骂人,也从不主动赶人。
对于常年饱受权贵磋磨的欧阳从心来说,这就是一位人美心善的活圣人。
至于为什么这位活圣人不居庙堂,而偏要住在如此偏远的城郊?
欧阳从心听他的前辈说,是因为清泷圣师虽然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鼻若悬胆、眸蕴繁星,简直完美无瑕,但却唯在口舌之上素有些许挑剔。
——他旁物不爱,只吃兰泽湖中的水虾。
对此,欧阳从心表示,那些虾们可真是三生有幸!
……
打从亲眼见到弥乐的那一刻起,欧阳从心就像喝醉了一样飘飘然。
一条舌头能劈成两瓣使,一句话能拆成三四段,等他磨磨蹭蹭把来意说清再请出圣旨,姬有瑕已经抗不住睡意来袭,差点就要以头抢地。
弥乐微整衣襟,笑得毫无人间烟火气:“欧阳大人办案辛苦,恰巧在下今日闲暇,可随大人前去。”
欧阳从心连忙道:“多谢圣师!”
他没想到此行竟然如此顺利,恍恍惚惚瞧着弥乐移动尊臀、二话不说坐进了停在别院门前的马车,再一路通畅到了楚宅门口,欧阳从心还是没能完全压下心头汹涌的澎湃动容。
他毕恭毕敬地侯在马车边。
车帘掀开,首先出来的是雪白雪白的圣师,而后又出来一个漆黑漆黑的少年……等等,黑衣少年?
欧阳从心这才反应过来还多了个人。
不够,这人是谁来着?
“……”
委实不能怪欧阳从心眼瞎。
姬有瑕自小随着皇室怪胎虞渊王长大,随了他万里挑一的朴实性子。不喜奢华之物,又从小习武,所以平素衣着皆以简练为主。
况且今天是来找弥乐,衣着方面就更不必讲究。
他只穿了一身耐脏又耐磨的窄袖武服,全身上下唯二的装饰,就是脑袋顶上疑似从衣角撕下来的发带,和腰上别着的一把掉进兵器堆里绝对翻不出来的铁剑。
但仅仅是这样,衬着一幅剑眉星目,和健康匀称的蜜色皮肤,就已经足够俊俏好看。甚至站在清雅脱俗的弥乐身边,竟然也神奇得未落下乘。
两人通身的仙气与英气交相辉映,差点闪坏了周围一干人等的眼睛。
欧阳从心不知姬有瑕的身份,又生怕一不小心便得罪了某个喜欢低调的大人物,只好结结巴巴问道:“不、不知阁下是?”
“此人是我的护卫,”弥乐看着姬有瑕一眼,随口编道,“你叫他阿虾就好。”
谁让他今天落下来的两缕头发和虾须似的……
欧阳从心连忙低头作揖:“下官见过阿虾大人!”
同时心中沉吟,原来传闻清泷圣师喜食水虾一事竟是真的。要不这么一个人模人样的护卫,怎么会沦落到和虾一个名字。
姬有瑕:“……”
说好的小厮升级成了护卫,但是恕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
说起楚家。
它是王都的首富,也是整个天枢国的首富。
仅仅是迎面一扇黄金镶边的紫心木门,就无比深刻地向众人诠释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清泷圣师立在门前,仿佛一片天外驾临的雪。
姬有瑕对所有姓楚的人或东西或牲畜都没兴趣,见弥乐轻轻按住跳动的眼皮,笑嘻嘻开口:“怎么,圣师大人是看见这里的奢华程度,心里不服,所以见财起意想要敲他一笔?”
弥乐在指缝中睨他一眼:“向来只有生人给死人烧纸,你见过反过来问死人要钱的吗?”
姬有瑕的俊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不要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