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弥乐一唱一和解说完毕,见廊下挂满了用来祈福的五彩灯花,身边俩人又似乎有些外人在场便不好说出的话,当即说道。
“都说两位秉性相投,是平生难得的挚交好友。今日一瞧果然不假,这山珍清淡、海味鲜美,连酒水都漫出如此清冽的滋味,想来弥公子为了世子的生辰宴席,也着实煞费苦心。”
姬有瑕没能注意到的东西,被蒲星炼一语道破。
他看着琨霜别院从未有过的花红柳绿,闻着空气中浓而不腻的荟萃鲜香,直接愣在当场。
弥乐微笑表示:“有瑕是习武之人,从来不讲究什么规矩排场,蒲小姐今日就当做吃个便饭就好。”
蒲星炼笑了起来,道:“多亏了世子,星炼才有幸一观兰泽湖畔的千里风光。索性现下还未曾开席,可否容我前去细赏一番。”
弥乐:“小姐随意就好。”
等蒲星炼转身一走,姬有瑕再也不掩饰通红的眼睛:“弥乐,我真是太感动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良心,对我这么好,居然还给我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弥乐恶寒不已,端茶欲泼:“闭嘴!”
“哦。”姬有瑕强行挤出来的感动顷刻间消失无踪,伸手讨要,“我的礼物呢!”
弥乐没好气道:“没有。堂堂清泷圣师和蒲太傅之女一起为你庆生,你这家伙居然还不知足?”
“好吧。”
姬有瑕想着蒲星炼确实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矫揉造作,又兴致勃勃道,“对了,那只麒麟呢?礼物无所谓,把它叫出来给我玩玩儿呗?”
弥乐:“晚了,它已经走了。”
姬有瑕:“啊,走哪了?”
弥乐望向不远处的蒲星炼,见她沿着湖水缓步而去,柔软的裙摆像是花朵般绽开。
“堂堂仙兽,岂能在我这陋室屈尊,我已经为它寻了个绝好的去处。”
姬有瑕随着弥乐的目光一同看去:“太傅府啊,那里环境确实不错,没事儿还能赏赏菊花呢。”
只是他以后估计是没机会和小东西玩儿了。别的不说,哪个废柴敢去登蒲太傅家的门啊。
所以说,他爹之前怎么敢把主意打到蒲星炼身上?
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
琨霜别院搭建于碧湖南岸,形如半月的宅邸几乎包揽了整片天水风光。
举目可见千里湖光清明如镜,倒映着头顶青天白云。粼粼碧波渐生渐止,宛如日下迤逦的青玉和翡翠。
而彼时烟笼寒水的兰泽湖畔,亦是满缀大片光华流影。
兰香小径上,身着红衣的侍女与蒲星炼擦肩而过,她端着盛满菜肴的玉盘,胸前的项坠像是一面缩小的铜镜。
镜面银光闪闪,晃得人眼前一眩。
目眩神迷间,一缕奇异的黑色突然钻入蒲星炼的眼帘。
她仿佛站在一片辽阔的未知中,看见一棵参天巨木的崛起——从小小的树枝,长大到几乎占满整片天地,根茎虬髯如蟒,叶片犀利如刀,树枝与树叶之间全然没有缝隙,让站在树下的人,几乎仰断了脖子,也捕捉不到一丝天光。
好像这棵树便是整个世界,独断专行地吞噬所有光阴,转眼间就将所有生灵悉数化为养料。
不论是人畜牛马,还是草木飞禽……
她的身体,被树枝理所当然的洞穿过去。
蒲星炼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在经历了漫长的腐朽之后,她的灵魂似乎与这棵大树融为一体,再也说不出是自己成了树,还是树木成了她。
精美的菜肴香气如血,红衣侍女用优美到无法形容的音色,为她指了个方向。
“公子常去喂食湖中锦鲤,此刻鱼群正在湖边徘徊不去,蒲小姐可以前去一观。”
蒲星炼脑中似也有枝叶蔓蔓生长,沉甸甸的重量,让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
跌跌宕宕,她茫茫然注视着湖面,水中无鱼,只倒映出自己面无人色的脸。
更深处,是一轮沉没下去的明月。
月光圆满至极致。
细看却发现早已支离破碎,像是被无数锋利如刀的叶片穿体而过,只消轻轻触碰,悬浮的月就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蒲星炼不禁并拢双膝、蹲在水边,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探入水中。
随后她将银色的湖水捧起,却不见丝毫水色,手中只有一支轻飘飘的羽毛。
透明的,仿佛冰霜镂刻出来的羽毛。
这银羽静静躺在她手心,虽显不出一丝重量,却让蒲星炼莫名于心不忍。
她近乎怜爱地缓缓放低手掌,将这支看来易碎的羽毛重新放归到了面前的无色净水当中。
弥乐的脚步悄无声息。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在湖水即将漫过蒲星炼胸口的时候,以不可动摇的力道将人拉了回来。涟漪层层荡开,清瘦的胸贴如不可折的山岳,静默着,让少女水色的灵魂有了依傍。
“席面已经备好,有瑕那贪吃鬼都等不及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蒲星炼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才道。
“好。”
……
下一刻。
两人出现在岸上。
弥乐面容温煦,体贴地帮蒲星炼挽起浸在水中的裙摆。
抬手间,将银色的湖水尽数逼退。
清泷圣师的眸子十分明亮,如同湖上晕开的渔火,并不滚烫灼人,但在熟悉他的人眼中却潜藏着滔天的怒气。
悠若轻舔艳红色的唇角,见她名义上的主人言辞冷厉。
“我已允许你占据兰泽大湖修行,闲极无聊,还可以用我侍女的名义上岸散心。可你为何仍不知足,屡屡对我友人下手?”
“友人?”
悠若觉得好笑,她也确实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如同暴风中的雷云,连带着原本平静的湖水也开始翻腾不休。
她是千年古镜的镜灵。
平生无所好,却是个贪吃的,什么没见过的都想咬上一口。
多年前惹了乱子被封印在此,至琨霜别院建成,便成了弥乐的邻居。
“数年前,姬有瑕湖中沐浴,我欲食其血肉,却只从他肩头刮下一层佛尘。今天蒲星炼只身入水,我倾满湖镜水缠其躯体,亦如同空游之水无所依凭。”
“弥乐,你确定他们真的都是‘人’吗?”
……
这个问题,弥乐已经思量多年,也早已有了答案。
是以,当悠若询问,他回得也更斩钉截铁。
“当然。”
“妖魔有千万种,皆称为‘妖魔’。凡人有殊异处,也都属平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