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如满月,弓身崩响。
这一刻,凛夜里的月辉,仿佛活了过来,如匹练萦绕在那双拉弓的手臂之上,又如灵蛇缠绕裹紧射石,跃跃欲试。
李暮无念无想,身心沉浸,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视线紧盯着院门,而非与那癞子头一同挪移。
他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恶徒,他只杀该杀之人。
癞子头说到底,也只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尤其是那双清澈眼神,透露出了他的跟脚,一旦没了虎皮大旗,根本不足为惧。
更何况,他还没蠢到口无遮拦,像泼皮虎子那样嚣张度日。
李暮打起精神,视线始终聚焦在院门前,不敢有所懈怠。一旦溪边传来异动,他能够第一时间调转准心,射杀该杀之人。
只要癞子头没有完全挡住虎子躯体,他便能精准无误地射杀目标。
但显然,李暮的小心谨慎,在这一刻成了多余。
癞子头先是看见溪水中仰面躺着一道人影,他还以为虎子突发奇想,搁在水里看星星看月亮。
只是当他挽起裤腿,下水走近一瞧,却见大片溪水被染成红色,血流如涌,正被溪流从虎子后脑勺,冲刷而出。
见到这一幕,癞子头顿时面如黄纸,惊恐万分,整个人更是魂亡胆落,一屁股跌落水中,砸起蓬蓬水花。
李暮心中默数,大抵过了十三息,耳畔才听得溪边传来一阵惊声大叫。
“不好了,虎子摸鱼摔死了...”
癞子头慌张起身,连滚带爬地推开院门,回屋里报信。
下一刻,便见到梁三等人提着纸灯笼,急匆匆走出屋子,赶向溪边。
李暮有些蹙眉不悦,事情并非如他所愿,一帆风顺。
人多起来,便不好动手。
倘若狠下心来,将一屋子的人都杀个精光,今夜过后,此事必定会被官府缉查。
李暮心中尚有自知之明,他还没有正面叫板朝堂势力的底气。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过着东躲西藏的逃亡生涯,就这么一辈子胆战心惊,居无定所。
所以他还在等,等梁三落单在外的时机。
“看来今夜还不是时候。”
李暮卸下力道,缓缓松开弓弦,又盯了一会,却依旧找不到合适时机射杀梁三。
直到气血将竭,李暮才褪去狼性,席地而坐。
仿佛历经大战,直至这一刻才有所动容。
他浑身汗如雨下,衣衫湿透,如同闷在蒸笼里煮沸,热气腾腾,白雾四溢。
前所未有的饥饿感,突如其来,充斥在李暮体内,游走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徘徊不去。
李暮只觉瘫软乏力,就像是浑身鼓胀的躯体突然泄气一般,脏器莫名萌生出强烈的饥饿感。
胃酸翻涌,顺着肠道往喉咙涌去,几乎就要呕出酸水来。
仿佛唯独进食,才能缓解这种疑难杂症。
他抓起一把野草,连带着根部土沙,一同丢入嘴里嚼烂。
干涩与苦味,齐涌而上,刺激着味蕾,令其心神大震,迫使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不管不顾,冲向家中。
···
···
溪水村僻静地方。
屋内,菡娘子刚准备躺下歇息,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她忙穿好衬衣,披上灰色袄子,移开枨闑,半推开门,却透过门缝见到李暮半死不活,躺在地上,浑身高烧不退。
“呀,暮哥儿,你这是咋了?”菡娘子面露惊容,几乎失声尖叫出来。
李暮嘴唇干裂,如同几日未饮半滴清水,他声音沙哑,艰难开口:“菡姐,吃的。”
“好,我这就去給你热饭。”菡娘子胡乱抹了把脸,连忙搀扶李暮起身。
“吃冷的就行。”
李暮有气无力的按住女人手背,面无血色,惨白至极,像极了大病大患。
“好,好。”菡娘子不敢耽搁,忙将李暮搀扶坐好,然后端来一大碗粟米和肉。
李暮端起碗筷,吃得很是狼吞虎咽。
再冰冷难咽的食物,此刻一进口中,也如山珍海味,唇齿生香,温暖五脏六腑。
可家里的剩菜剩饭明显不够,哪怕李暮这一顿就吃掉了菡娘子三日的口粮,还是无法填满胃器。
好在李暮吃下一大碗粟米和肉后,脸上恢复了些许气色,不再惨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