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里的路就一条，以前多干净的鞋子也要沾上泥，现在不一样了。是一块块大青石铺成的石板路。

这条小路姚百岁铺了一年，每到下雨天，就喜欢打着油纸伞蹲在路边，看着屯里人踩着大青石，干干净净走过去。

“百岁吃了吗，没吃进来对付一口。”

李家老汉趴在栅栏上，探出头朝满脸喜色的少年郎招呼一声。

姚百岁拍了拍肚皮，摆手笑道：“吃饱啦，谢谢爷爷。”

姚百岁以前很不喜欢李家老汉，老头子在他小的时候总是说，“这孩子命硬，克死爹娘不说还要克咱们，丢出屯子让他自生自灭算了。”要不是村尾铁匠诸葛爷爷用刀说话，吓着屯里人，怕他姚百岁早就喂了野狼……

姚百岁记着诸葛爷爷的好，自打他有了一膀子力气，每天都要去铁匠炉帮打铁。

铁匠炉，姚百岁光膀子，扎马拉风箱，看着炭火通红，这才挑出一把卷刃横刀修补起来。

靠山屯诸葛铁匠，在关口县很出名，总能接到军中锻打刀剑的活计。所以铁匠炉很忙，从早到晚都忙。

刚开始姚百岁很纳闷，诸葛爷爷怎么不多收几个徒弟，好过胡子一大把了还整日里敲敲打打。后来他知道了，诸葛爷爷收徒弟宁缺毋滥，需得有大毅力……

“沉肩坠肘，运百骸之劲儿，大开大合，锤落一点……”

炭火旁，一赤发白眉瘦小老头，看着如豹子一样的少年郎落锤如雨，出言指点同时点头微笑。

他很满意，十年打熬，少年郎尽得真传，只是差了火候。就好似少年郎手中刀坯，不经历反复捶打终难成一口好刀。

少年郎挥汗如雨，修补的刀枪剑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把横刀打完，摸着刀口锋刃满意的笑了。

诸葛青山起身笑道：“十六岁了，也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兵器了。”

姚百岁将手中刀放好，皱眉挠头道：“又用不上……”

诸葛青山顿时心中有气，吹胡子瞪眼道：“放屁，你又不是丫头片子。你没见屯里那些半大小子盯着刀剑眼睛冒光，他们就用得着。”

姚百岁摇头，“喜欢归喜欢，可真用不上。不如打些锅碗瓢盆换了银子，也好给二婶买件新衣裳，给武庚哥哥多买几本圣贤书。实在不行，给刘叔打一把好点的断骨刀也成啊……”

诸葛青山气笑了，他觉着老学究把孩子教坏了。脑子里竟装着别人，把自己丢在了外边。

少年郎是个驴脾气，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诸葛青山很清楚，需得换个说法。

“这是考教锻打兵器，不是跟你商量。”

说着，诸葛青山指着身后一堆五颜六色铁石道：“三天时间，就用这些打出你满意的兵器，打不出来以后别说跟老头子学过打铁。丢不起人。”

姚百岁看着诸葛爷爷铁青着脸离开，不由蹲在铁石旁发愣……

兵器。断骨刀吗，还是身后那些刀剑。

姚百岁有些迷茫，直到诸葛爷爷脸色青中带红走进铁匠铺，摔了一堆破铜烂铁，又是一顿臭骂……

“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教的都是狗屁道理。以后少去。”

显然诸葛爷爷是去了屯里私塾，跟老学究吵了一架。少去，不是不让去。姚百岁松了口气，忙点头应是。

天黑时，姚百岁在铁匠铺吃了晚饭，这才一路小跑去了私塾。

老学究三年前来到靠山屯，免费教孩子们读书识字。靠山屯也能有私塾，还免费，这是屯中百姓不敢想的。

姚百岁赶到老学究家，正好撞见屯里半大小子散学，不由把头一低往学堂里走去。

“哟，这不百岁吗。大字有没有认识一箩筐啊……”

“那小子就不是读书的料，能把自己名写出来就不错了……”

几个半大小子，你一言我一语，有实话，有嘲讽，听得姚百岁快把脑袋也插进裤裆里了。

忽得学堂里走出一名高大郎君，一脚一个把那些半大小子踹出了院子。

“挨打没够。再敢胡言乱语，就让你们这群家伙知道武家大郎的厉害。”

姚百岁面色一喜，抬头却又脸蛋涨红。

眼前是身高八尺开外的年轻郎君，武庚，武家大郎。

只见武庚上前，一把搂着姚百岁肩膀，正色道。

“我知道，你觉着欠了他们的，欠了屯里所有人。可这些年，你为屯里做了多少，为他们做了多少。不说那条小路，单说他们家的菜刀，锄头，锅碗瓢盆，哪一样不是出自你手。”

“你不欠他们的。那群混小子再惹你，就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姚百岁抬起头，咧嘴一笑：“先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说，我也的确认不得多少字。”

武庚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学堂。他不知为何先生只教百岁识字，诗词歌赋圣贤之言却从不肯教给百岁……

武庚轻轻拍了拍少年郎肩膀：“字认得少不要紧，道理懂了就好。去吧，先生等着呢。”

学堂，不过是老学究家正堂摆了几张四方桌，几把崴了脚的四方凳。

姚百岁进了学堂，朝面带笑意的老学究行礼……

老学究一身青衫，花白胡子，笑起来慈眉善目。

“百岁来啦，快坐。”

姚百岁没坐，反而再次给老学究行礼。

“先生对不起，给您惹麻烦了。”

老学究哈哈一笑，说道：“这世上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老诸葛不喜欢的，也不能强加你我不是。更何况那一架老夫吵赢了，高兴得紧。何来麻烦一说。”

姚百岁点头坐下，却又抬头道：“先生，今天学什么……”

老学究写了一字，看着少年郎微笑。

“道。”

姚百岁愣了一下，这字他学过，怎地还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