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友仁忧郁地站在窗户边,望着窗外氤氲的水汽。
又是一个台风天。
电脑上忽明忽暗,熊熊烈焰吞噬着指挥中心,工程车四散奔逃慌不择路,对面的飞龙正在慢条斯理的一条条地打爆这边的战列巡洋舰,整个屏幕上到处闪着”防御建筑已被摧毁“的提示。
他是文明4的忠实骨灰粉,却耐不住同班同学路明非的疯狂纠缠答应和他“切磋”一局星际试试水,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就算路明非有意防水自己还是被毫不客气地单方面狂虐。
他倒是有点后悔起来了,早知道那次在网吧见到路明非身无分文死乞白赖的和老板娘套近乎看能不能省下这五块钱毕竟自己待会还得去市场上替婶婶买菜少了这点钱就得捡被挑剩下的菜卖拿着这种菜回家就会达成成就“收获来自婶婶的鄙夷”的时候,自己就不应该善心大发排出五元纸钞朝桌子上一拍,“丫的钱我给付了。”
然后就看到旁边一个狂喜的面容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救我于水火!咱们今日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梅友仁?”
梅友仁只好微笑:“路明非。”
天地良心!
这真的是两个人在除了课堂上搭伙子做作业之外第一次讲话。
然后路明非就贴上来了,谄媚的搓搓手:“梅大哥你身上还有钱吗?要不开两台机子包个夜?我给婶婶把菜拎回去就回来,晚上咱俩熬夜开黑呗?”
梅友仁忍无可忍:“滚!”
旁边QQ头像在狂闪,这是路明非在自己打出“gg”之后的疯狂输出,梅友仁叹气,真心后悔怎么不是自己忽悠路明非玩文明反而被他忽悠玩星际,下次一定要忽悠回来,两人拿文明对垒的时候自己一定要用祖鲁矛兵在远古时代就把他揍得痛不欲生。
路明非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白烂话,“老哥其实你技术不错的啊,输了看来还是星际打少了,以后少玩点文明4,那游戏玩一盘的时间抵得上星际二十盘嘞,你其实游戏不错的嘞,就是玩的少了微操不行……”
这还是两个小时前老唐给他炫的活,他随手一记回旋镖给用在梅友仁身上了。
当然梅友仁不知道这是老唐给路明非整的嘲讽,知道了估计得活劈了他。
眼瞅着路明非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自知手速不敌的梅友仁不得不祭出大招,“你的申请情况如何了?”
这句话果然就像反舰导弹击沉了已经没有装甲的战列舰,对面的QQ瞬间就灰暗了下去,良久之后才开始闪烁:“就那样子呗,也没指望能申请上,反正拒信也收了一大堆了,要是全聚德上不了就留级大不了和路鸣泽一起高考,至多就是被婶婶再嫌弃一年呗……”
梅友仁也沉默了。
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QQ上监护人的头像,还是一如既往的灰色。
梅友仁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真实姓名是什么,五岁那年在孤儿院,嬷嬷把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说,“先生,这儿没被收养的孩子,全部在这里了。”
来人脸色苍白,额头宽阔,笑起来却和煦如春风。梅友仁一时间还在疑惑着这是不是吸血鬼,毕竟嬷嬷曾经组织大家一起看过一部黑白片《德古拉》,里面那个主角脸色苍白如纸,笑起来简直更加瘆人三分。嬷嬷的本意是教导大家晚上要专心睡觉不要疯玩到处乱跑,结果那天大家半夜都没睡着——都被吓醒了,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取哭声一片。
来人微笑着看了一圈,眼神最终落在了梅友仁身上,对着嬷嬷说,“就是他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只手落在他的头上,并不是太温暖,但也并不是冷冰冰,“跟我走吧。”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梅友仁也曾经问过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监护人笑得不无恶趣味,“我就是想看看以后万一哪个歹徒见色起意对着某个美女喊’没有人会来救你的‘时候,你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表示’梅友仁在这里’,我就想看看他那张呆若木鸡的脸,哈哈哈哈哈……“
梅友仁非常无语且后悔,因为他之所以排出五元大钱就是因为网吧老板娘当时对着路明非吼:”你以为你是谁啊,没有人会来给你付这个钱的!“
然后他条件反射地付钱,于是误交损友至今。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监护人的日子很繁忙,一开始他也是跟着监护人天南地北的到处乱飞,他的记忆里,小时候最喜欢看着地球仪,手指在上面虚绘出下一次要飞的轨迹,从BJ到纽约,从巴黎到旧金山,从拉斯维加斯到里约热内卢,他曾经努力去记住每个城市的气味和味道,到达城市第一步时心脏震颤的频率,城市表面的浮华掠影,或是背面的肮脏混乱的气息。但是现在印象全部模糊。他唯一的印象深刻,来自于坐在干线客机靠窗的位置,当克服了飞机初始时的震动,进入平流层时,他把遮住窗户的挡板打开一线,凝视着窗外的流云。他喜欢看云霞的变幻莫测,看云间闪耀的不绝如缕的璀璨金光,衬托着窗外大片大片纯净的湛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他喜欢看这个,看多久都不会厌烦。
然后窗子就被关上了,监护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傻了?盯着云看个没完?“
其实梅友仁是想解释的,看着云彩缓慢地在空中升腾变换,这里多出一块似雄狮,那里缺了一块如奔马,尽情地驰骋幻想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是想到监护人可能不会向他这样小孩心性,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突然感到淡淡的疲倦和悲哀。
或许是自己太过幼稚了吧,年过十岁还在看着五岁孩子喜欢看的云海乐此不疲本身就是一种幼稚病的表现。
后来监护人在中国定居了一段时间,梅友仁的肠胃也就渐渐习惯了皮蛋瘦肉粥和油条豆浆,但是对芥末墩仍然是接受无能。监护人不知道从哪里接受了一种理念,就是”中国的大城市高中教育会越来越卷,因为伴随着孩子父母的素质的提升,他们对于自己子女的教育质量会疯狂提升,进而形成一种鸡娃的氛围。但是好的学校给大城市的录取名额不会因为家长的高要求严标准而有所增加,因此在小城市高考反而有可能增加上名校的概率。“
监护人对此奉为圭臬,于是一股脑直接把梅友仁提溜到了仕兰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