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春秋最后决定还是不画妆，不想让公牛哀在他脸上瞎画。毕竟大喜日子，要是画的乱七八糟，反而不美。

所以平时是怎样，现在就怎样。

公牛哀牵着马，来到萧李素宝院落前，朗声喊道：“迎接新娘子，请~”

萧李素宝盖着红布从屋内走出，院子站着一匹马。

马作足在昨晚已经被鲁春秋变成马了。他大哥被鲁春秋骑着，至于马作足何时变成马的，没人知道，陈大发也未发觉。

陈大发昨晚在树底下站了一夜，一直站到鲁春秋来接亲。

萧李素宝踩着木凳上了马，头顶的红布盖在头上，红布下沿刚好遮住下巴，乍一坐上马背，身形晃了两下。

她第一次骑马。

“启程~”公牛哀再次高喊，拖长声音，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坐于马背的鲁春秋手捻胡须，神情自得。来到虎须村后，没有显出急色的样子，他甚至只扫了一眼萧李素宝便看向树底下那个人——陈大发。

陈大发翻着死鱼眼，面无表情，在想头顶突然冒白烟的事情。

鲁春秋朝陈大发抬颌、挑眉，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陈大发没有回应；鲁春秋无奈摇头。

他端坐马背，不时和公牛哀聊着什么。

今日大喜，鲁春秋的胸前没有系红绣球，一切从简。也不得不如此，妖荒，极缺各种材料。

迎亲队伍启程。

他们俩人走在前面，既不担心后面的新娘子突然悔婚，或者突然跑掉，也不惧怕虎须村众人在后背偷袭。只要跟他走就行，至于其他，不在考虑范围。

妖荒，他说了算。

周周走路最慢，拖在队伍的倒数第二。

陈大发倒数第一。

本来萧李素宝说周周不必跟着去，雪衣、猪小白，以及金刚钻，还有陈大发去就行，又不是什么喜事。

萧李素宝心疼周周走路不便，免得摔倒。

叫他不跟着，这如何可能？

周周晃晃荡荡，尽量保持平衡，避免栽葱，免得丢命失礼。

他今日换上新麻绳，防止旧麻绳在路上突然断裂。若是麻绳断掉，石头砸脚后跟，尚可忍受，头栽地可是要命的。

并且送亲途中有人摔倒，不吉利，这就算失礼了。

此外，他胸前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不停擦汗，不停观察路面情况，及时调整步伐和方向，尽量不要摔倒；也因此行走轨迹弯弯曲曲，比其他人走了更多的路。

陈大发看着周周怎么走，也怎么走，每一下都踩在周周的脚印上，路上没有一点他的足迹。

今天他依旧光脚。

只要一直光脚，就一直不怕穿鞋的。真实实力能否强于他人另说，起码心理层面略胜一筹。

猪小白驮着金刚钻，它的蹄印有深有浅，因为编草鞋的缘故，导致猪蹄有些肿，走路不敢用力。

虽然陈大发一直在队伍最后面，但都在观察前面所有人和物，看到猪小白的状况，想到了那堆草鞋。

公牛哀腰间挂着两块黑玉，丁丁当当响着。

鲁春秋低头低声跟他说了什么，整个队伍拐了一个方向。

方向是飞来湖。

萧李素宝头盖红布，看不见前方路线，但是从马肚往下瞧，大约猜到队伍拐去了飞来湖，心里一沉。

她知道鲁春秋要去桃树那里。

桃树下有个小土包，埋着她母亲，李桃。

雪衣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她今日特意挑选的衣服衣袖相对更长一些，将将遮住手背。

她抬头看了眼萧李素宝。

四目相对，都没说话，心知肚明。

飞来湖，桃树下。

萧李素宝下了马。

今日是她出嫁之日，虽说所嫁非人，还是跪在小土包前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枯草、黄叶。像天极城普通人家一样，在母亲的注视下，从此跟了别的男人。

萧李素宝心中默想，如果母亲在天有灵，应该能看到她吧。

鲁春秋见到萧李素宝跪在那里，走了过来，“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春秋，今日迎娶素宝，特意前来拜祭。”

嘴里说着祭拜，既无香烛清酒，也无瓜果牺牲。如同陈大发想的那样，鲁春秋看似做事周全，其实流于表面。

他说完弯腰，低头作揖，神态没有半点恭敬，嘴角微笑。

鲁春秋甩了袖子，上马。

萧李素宝在征得鲁春秋同意后，可以在此逗留片刻，和她死去的母亲说说话。鲁春秋和公牛哀稍微走出几丈远的距离，以示尊重。

别偷听人家的话。

“礼”中明确规定非礼勿听。公牛哀有时也劝鲁春秋别穷讲究，他却说克己复礼。

公牛哀哪懂这个！

萧李素宝走到陈大发跟前，拿出某样东西，递给陈大发，说道：“陈大发，我估计是无法离开妖荒了，你哪天出去了，可以的话，帮我把这个给我父亲。”

“不用估计。”陈大发直来直去。

萧李素宝口舌一滞，继续说。

“也许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不过我并不强求，随缘就好。如果哪天......”

“如果哪天你不想找了，丢掉就行。总之......总之，都随你。”

她和鲁春秋说要与母亲说说话，实际是支开鲁春秋。

公牛哀提醒鲁春秋，萧李素宝和陈大发在交谈；他当然看到，摸摸肚子说：“有容人之量，方为君子。”

“大哥，海量！”公牛哀由衷夸道。

鲁春秋：“二弟，颇有文才啊！”

“哪里，哪里！”

“这里，这里！”

俩人相视一笑。

萧李素宝把手伸到陈大发面前，他看到手心里躺着一小块桃木。

桃木表面有几道的弧形痕迹，指甲掐出来的；且边角磨的圆润，唯独指甲痕深印其中。

陈大发翻着死鱼眼，沉默片刻，接了过来。

公牛哀站在鲁春秋旁边，突然说道：“好香啊！大哥，你闻到了吗？”

“哈哈，还是当年的味道！”鲁春秋看着树底下的萧李素宝说道。

桃树下众人都闻到了桃花香。

除了陈大发。

照天极大陆医书理论，肺主毛皮，开窍于鼻，负责呼吸与嗅觉。他不知为何总是闻不到气味。

也许是同类相求，飞来湖无风起浪，浪不大，不久便平息了。鲁春秋在，翻不起大风浪。

陈大发很早之前就已经察觉飞来湖有某种气息，和萧李素宝身上的很类似，但不是桃花香。

桃木送出。

蒙着红布的萧李素宝转身上马。

鲁春秋和公牛哀依旧走在前面，到飞来湖只是他的小心思。没有耽误行程，他对萧李素宝身上散发出的桃花香，没有放在心上。

他在意的是另一股气息。

李桃，一点仙。

萧李素宝，半点仙。

这一点半点仙气，也许在妖荒以外的地方会被看中；在妖荒，鲁春秋不稀罕。

若是他想要这一丁半点的仙气，早多少年前已经拿到手了。

不值一提！

吧嗒！

一坨东西掉落在鲁春秋头顶。他抬头看向天空，有一只鸟飞过妖荒。

还是当年那只鸟，只不过今日却没有停在妖荒歇脚。

李桃当年只不过是一朵桃花，机缘巧合沾染了精卫鸟一点仙气，从而化形为人，天然具有了人性。

而精卫鸟来自神仙窝。

精卫鸟今日出现，纯粹巧合。

陈大发看着那只鸟，感受着气息。这是他没想到的，以为鲁春秋之前跟他瞎说。

周周看着精卫鸟，心中羡慕，要是他也能飞就好了，不用整天挂着大石头走路。

公牛哀将要说话，鲁春秋抬手示意不必说。他却自行开口了：“雷霆鸟屎，皆是天恩，大吉大利！”

“大吉大利！”公牛哀也说了一句；本来他还要磕头，鲁春秋给阻止了。

众人继续前行。

萧李素宝坐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桃树。

吧嗒吧嗒吧嗒！

一滴，两滴，三滴......

眼泪滑过她的脸庞连成一条珠线，打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