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和樵妻不知所云,正要细问,那钱婆子却道“天机不可泄露”,随后便板着脸送客,惜字如金地不肯过多解释。
樵妻一路上叨叨个不停:“什么医者父母心,见钱眼开的老钱婆,我看她就是嫌钱少不肯治,”
樵夫知道樵妻爱呈口舌之快,叹了口气,无奈地劝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话别那么难听,或许她真有难言之隐。”
樵妻嘴上愤愤不平,手上却极温柔地,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小喇叭,哄道:“乖,咱不求这老钱婆,等以后咱们有钱了,带你到碎金城找最好的大夫!”
“你你你!”樵夫手抖地指着樵妻道:“你对钱婆婆放尊重点,小心她变阵耳大风把你刮走了!”
樵妻撇嘴道:“谁不尊重她了?!我哄哄孩子都不行啊!”
这一等就是四五年。
起初,村民无一不对小喇叭独一无二的样貌惊恐万分,却因樵母“恶名远扬”而敬而远之,后见小喇叭嬉笑耍闹、活泼可爱,与一般孩童别无二致,也就慢慢见怪不怪、不足为奇了,更有那慈悲心肠者甚至生了怜爱之心,时常好吃好喝地接济,小喇叭虽粗茶淡饭、布衣蔬食,却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了。
这天,正值元宵,樵父樵母特意带着三个孩子,坐了一天的牛车,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分,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碎金城,只为看一眼那看耀比星河的满城花灯。
害怕小喇叭会受人偏见,樵母用虎头帽和长围巾,把他裹成个严严实实的大粽子,只留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一家人彼此挨在一起,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灯笼令人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鞭鸣炮响和喜气洋洋的欢歌笑语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世上最美的乐章,让人忍住不沉浸其中。
街边小贩吆喝叫卖着各种节日小吃,诸如汤圆、冰糖葫芦、春卷、年糕、糍粑等等数不胜数,香甜的气息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几个孩子馋得直咽口水,樵父和樵母罕见的“破费”了一把,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看见成群结队的孩子,在人群中奔跑嬉戏,小喇叭闹着从樵父怀里挣下来,倔强着要自己走。
路过一个舞狮的当口,只见舞者身着彩装异服、手持灯笼彩带,伴随着锣声鼓乐翻腾跳跃,一家人兴致勃勃地驻足观赏,小喇叭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无意中瞥见蜷缩在街角乞讨的母子,二者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母亲瘦骨嶙峋,面有菜色,怀抱着同样骨瘦如柴的孩子,两人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显得与热闹喜庆的场面格格不入。
小喇叭见那孩子与自己一般大小,不觉倍感亲切,颠颠得走了过去,樵父正看舞狮看得兴趣正隆,一时竟没有察觉。
小喇叭走到那对母子身边,与那小孩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只觉那小孩眼珠漆黑明亮,即可怜又可爱,便好心地将手中还剩一半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小孩犹豫着看向母亲,在得到母亲的点头应允之后,立刻喜笑颜开地接过冰糖葫芦,并甜甜地道了声“谢谢!”
小喇叭心头一暖,毫不犹豫地解下长长的围巾,想送给小孩保暖,不料在最后一圈围巾从项上分离时,露出一张毛发浓密,獠牙外露的毛嘴雷公脸。
那小孩离的最近,看得也最真切,当即大惊失色地叫道:“妖怪!”声音凄厉异常,又恰逢舞狮刚刚演完一段,紧密热闹的锣鼓声暂时偃旗息鼓,所以那小孩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湖面,被砸进一块巨石,瞬间击起千层浪花。
周围的人纷纷转身观望,小喇叭无遮无拦的脸,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喇叭不明就里,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妖怪,反而喜闻乐见地向人群东张西望。
樵父和樵母惊慌失措地挤过人群,抱起小喇叭想赶紧离开,却像过街老鼠一般,被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樵夫一家顿时四面楚歌,进退两难。
石头和春花被这浩浩荡荡的阵仗,吓得缩在父母身后,樵母满脸怒容地大吵大骂,然而在终究抵不过悠悠众口。
忽然,人群之中飞来一块石头,正中小喇叭左眼眉骨,小喇叭顿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加之被周围杀气腾腾的氛围所吓,小喇叭“嗷”的一声大哭出来,看着小喇叭委屈巴巴、头破血流的模样,老实本分了半生的樵父,竟然露出一脸凶神恶煞的凶相来。
人声鼎沸的人群之中有一中年男子,紫袍金冠,长身玉面,雍容华贵仿若神明,此人正是小喇叭的生父侯府家主,他正碰巧带着幼子游街赏灯,忽见躁动的人群围追堵截,喊杀妖怪之声沸沸扬扬,便茫然不解地挤进人群查看,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令他无地自容的熟悉面孔。
闪闪发光的金色毛发,锋利无比的剑齿獠牙,那个妖孽,是他光明磊落的人生中唯一难以启齿的羞辱,是他功成名就的路上中仅存的败笔!
他曾经羞愧难当、心如刀绞,日日寝不能安、食不能寐,然而就在他终于放下过去,展望未来之时,那个妖孽竟然毫无征兆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赫然出现!
他面色铁青的,思绪复杂地看着那个被众人围攻谩骂的妖孽,见他步履蹒跚,粗布麻衣,惊恐不安地抱着男人的小腿瑟瑟发抖,不知为何侯爷竟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冲动,一个想要上前解救那个妖孽于水火的冲动。
他握了握拳,将这个会令他万劫不复、永难翻身的冲动,扼杀腹中,随即心中隐隐生起一股恨意,不知是痛恨那个让他愧悔无地的妖孽,还是痛恨懦弱无能的自己。
樵父将小喇叭紧紧箍在怀里,想要冲出重围,然而摩肩擦踵的人群如潮水般层层涌来,樵父被如同误入狼群的羊,左支右绌,腹背受敌。
小喇叭从樵父怀抱的空隙,偷偷探出头来,看着无数怒发冲冠的狰狞面孔,听着他们义愤填膺的声讨喝骂,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恨不能将樵夫一家生吞活剥,小喇叭忽然觉得,他们才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滚开!”
忍耐到极限的小喇叭,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生生将围观的人群震开了几丈,这吼声仿佛夹杂着穿椎附骨之力,震颤着每一个在场的灵魂,怒气冲冲的众人一时倒地不起,痛苦不堪。
樵父顾不得多想,只趁着这天赐良机,快马加鞭地带着家人亡命而逃,人群之中,侯爷神色复杂的,看着一家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失魂落魄地默默伫立了良久,神情落寞得仿佛一只无处可归的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