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还是害苦了元妃,她和抱琴主仆二人,从此以后,每日在冷宫里孤独过活,再也见不到皇帝的影子。而吴贵妃虽然害了元妃,却因吴天祐结党造反之事东窗事发,不仅没得宠,父女俩人反而都被赐死。这么一来,周贵人竟被选入凤藻宫,顶替了元春的位置。正可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不久,贾赦、贾政等都已得信,一家人除了贾母和宝玉,各自悲悲戚戚,再无宁日。贾母不知道,是因为消息封锁,而宝玉则是因为一日呆似一日,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说话也没个头绪。袭人和麝月等人回过凤姐几次,凤姐不时过来。起先以为他找不着玉才这样,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知因何缘故,只有日日请医调治。煎药吃了好几剂,只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问他那里不舒服,宝玉也不说。
元妃事发,贾府上上下下失了铁打的靠山,都没什么好心情。到后来,宝玉就连每日请安都要袭人在一旁扶着指教。贾母见了,愈加心疼:“我的儿,这该如何是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想替你病去!”王夫人听了,心中无比难受。但宝玉却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笑。人若问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不似往常,简直就是个傻子了。
后来,王夫人知道瞒不住,便把实情告诉贾母。贾母说:“叫赖大过来!”赖大来时,贾母命他:“你多叫几个得力的人来,我有话说。”赖大领命而去,不多时,带着秦显、来旺、兴儿、庆儿、王信、郑华、来喜和王善宝都过来了。贾母说:“你们几个,再加上钱华、单大良和赖升,都需依我说的话去办。我叫琏儿写出赏格,你们要悬在前日宝玉曾经路过的地方,便说:‘有送来者,情愿送银一万两;有知情者,送银五千两。’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着了。”王夫人一听,在旁边说:“还是老太太有主意,会安置,这么多人手,想必能找到。”贾母让赖大告诉贾琏,速速办理。
贾琏弄得了赏格,分与众人,众人得令,都带着小厮们出去张帖了,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都知道贾府的带玉公子失了玉。
过些时,果然有了消息,宝玉的随从钱启突然说捡到玉了。这个钱启平时默默无闻、寡言少语,这时猛然冒了出来,还真让人刮目相看。家人们听见,都欢欣雀跃,便说:“拿过来,我们给你回去。”钱启从怀内掏出赏格来,指给别人瞧,说:“这是不是咱们府上的帖子?写明送玉的给银一万两。太爷们,你们这会儿瞧我穷,回头我得了银子,就是财主了,到时候你们都得高看我!”
大伙儿听他的话头儿挺硬,便说道:“你到底略给我们瞧瞧,好给你回。”钱启起初不肯,后来听人说得有理,便掏出玉,托在掌中一扬,说:“是不是?”众家人只知宝玉有玉,可谁亲眼见过?哪有机会?今日才瞧见这玉的模样儿了,再者说,钱启毕竟是宝玉的随从之一,他拾到玉也并不稀奇,于是都急忙跑到里头抢报头功。
那日只有贾琏在家。众人回明,贾琏问:“到底真不真?”门上人称:“亲眼见过,又是宝二爷的随从,只是不给奴才,要见主子,一手交银,一手交玉。”贾琏也喜欢,忙去禀知王夫人,王夫人即刻回明贾母,把袭人乐的一直合掌念佛。贾母一叠连声:“快叫琏儿请他到书房里坐着,将玉取来一看,便给他银子。”贾琏依言,把钱启请进来,当客人待他,好言道谢:“只要这玉是真的,你就从奴才变主子了,谢银也分厘不短。”钱启听贾琏如是说,只得将一个红绸子包儿拿了出来。贾琏打开一看,可不是那块晶莹美玉吗?贾琏素昔也没细看过,今日倒要看看。看了半日,上面的字也仿佛认得出来,什么“除邪祟”等等。贾琏看了,喜之不胜,便叫家人伺候,忙忙的送与贾母王夫人认去。消息惊动了全家人,都争着来看。凤姐见贾琏进来,便劈手夺去,不敢先看,送到贾母手里,贾琏笑道:“这么一点儿事儿,你还要抢功呢?”
贾母打开看时,只见那玉比先前昏暗了好多,一面用手擦摸,一面看。只见大小倒是一样的,也很莹润,却少了很多花纹和光华。鸳鸯又拿上眼镜儿来,戴着一瞧,说:“奇怪。这块玉倒是的,怎么把头里的宝色都弄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子,也认不出来,便叫凤姐看。凤姐看了道:“像倒像,只是颜色不大对,不如叫宝兄弟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袭人在一旁盼得的心盛,也不敢说不像。凤姐接过来,同袭人一起,拿来给宝玉瞧。这时宝玉才醒,凤姐告诉他:“你的玉找到了。”宝玉躺在那里,睡眼惺忪,把玉接在手里一瞧,哪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那几字,便往下一撂,道:“一个字儿都不对,你们又来哄我!”说完只是冷笑。凤姐连忙拾起来道:“这上面到底什么字?”宝玉也不答言,只管笑。王夫人也进来了,见他这样,便道:“他那玉原是胎里带来的一件古怪东西,姑娘们也说过上面有字儿的。想来钱启必是见了帖儿,又天天跟着宝玉,见过那玉的模样,照样儿做一个,想骗钱的。”大家此时才恍然大悟。
贾琏在外间屋里听见了,便说道:“既不是,快拿来给我问他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敢来鬼混!”贾母喝住道:“琏儿,拿去给了他,叫他回去罢。估计也是穷极了,没法儿了,才想骗几个钱。如今白弄了这个东西,叫咱们认出来了。我看倒别难为他,赏几两银子。若难为了他,人们捡到真的也不敢来了。”贾琏答应着出去。钱启还等着呢,半天不见人来,正在那里发虚。
贾琏拿了那块假玉到了书房。钱启见贾琏气色不好,连忙站起来迎着。刚要说话,只见贾琏冷笑道:“好大胆!我把你个混账东西!你跟宝玉的时间也不短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儿,你竟敢找死!”回头便问:“人呢?”外头轰雷一般,几个小厮齐声答应。贾琏道:“取绳子把他捆起来!明儿把他送到衙门里去。”众小厮一齐答应:“是。”正要动手,钱启见这势派,知道难逃公道,只得跪下给贾琏磕头,口口声声只叫:“琏二爷别生气!我一时穷极无奈,才想出这个没脸的营生来。那玉是我借钱照样做的,我也不要了,孝敬爷爷们玩罢。”说毕,又连连磕头。贾琏啐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谁希罕你这破东西!”
正闹着,赖大进来了,陪着笑向贾琏道:“二爷别生气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叫他滚出去罢。”贾琏道:“实在可恶!把他赶将出去!”众人都说:“糊涂狗攮的,还不赶紧给琏二爷和赖大爷磕头?快滚罢,还等窝心脚呢?”
钱启赶忙又磕了两个头,抱头鼠窜而去。经这么一回,街上又闹动了:“贾府的贾宝玉弄出块真的‘假宝玉’来。”话虽拗口,却传出很远。忠顺王爷又知道了此事,吩咐左右说:“把那个送玉的小子找来,我自有用处。”
钱启见了忠顺,还以为祸事没过呢。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连连说:“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忠顺却冷笑着说:“谁叫你不敢了?就这么点儿胆子么?还想发财?”
钱启一听话里有话,赶紧跪下说:“奴才胆子有,全凭王爷吩咐指点,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忠顺一听,这才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也。”把钱启叫跟前,面授机宜??
钱启无意间竟挖了宝藏,自然喜不自胜,可光靠自己,如何才能成功?想了半日,终于有了主意。他的族亲中有一个叫钱槐的,被派跟贾环上学。他是赵姨娘内侄,父母在库上管帐。他看上柳五儿标致,就倚势求亲,怎耐五儿执意不从,他“心中又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
而且,贾府的管家钱华,正是钱槐之父,与他同辈,素来私交不错,钱启初进贾府时,正是钱华说话,何不让他儿子钱槐充当内应?
于是,钱启便去找钱槐密谈。初时钱槐死活不肯:“你在贾府出尽洋相,如今弄得沸沸扬扬,这如何使得?”钱启见他犹豫,连忙拿出五百两雪银,钱槐见钱眼开,这才改了主意:“叔叔哪儿来的银子?在哪儿发的财?”钱启说:“没钱,没钱能做那么大一块玉么?”钱槐说:“那叔叔你意何为?”钱启笑了笑说:“我挣钱路子多,说了你也不懂,如今只想混个名份,好出去显摆。”钱槐说:“叔叔,这个容易,侄儿可以尽力,但你得让我人些头面,若在宝二爷身边,岂不如鱼得水?”
钱启说:“明儿个我带你去找赖大爷去。”赖大见了钱启叔侄,开始也是满脸不屑,等见了银子,方才动心,对钱启说:“让侄子代你做事,倒也说的过去,不过想撑个门面,行是行,只要避开琏二爷。”“府里这么多做事儿的,一年见不着主子一回,再说,没几个人能见着他。”钱启说。赖大点了点头说:“跟着宝玉倒是出不了事儿,宝玉那儿人多无事,不显山不露水。再者李贵毕竟年纪大了,家里事儿又多,锄药、墨雨、引泉、伴鹤那几个小子,整天没事儿,也得有个大点儿的管上。
如此这般,钱启和钱槐都如了愿,钱槐顶替钱启,跟了宝玉,因宝玉业已疯癫,这十来个随从都放了羊,钱槐比他们略大,又有银子花,没几天就混成了他们的头儿。钱槐带着双瑞、寿儿、扫花、扫红、挑云之类,整日在园子里四处游逛混迹,好不自在。
没过多久,因为有了银子,被赶走的钱启便又巴结上了贾珍和贾琏。钱启善于投其所好,他外头认识人多,每日里给这两匹色马填喂夜草。时间一长,贾琏便只记得他的好处,早把他拿假玉骗人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且说王夫人正盼着弟弟王子腾来京,凤姐却急步进来回说:“今日二爷在外头听有人说,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请罪,离城只二百多里,在路上没了!”王夫人吃惊道:“老爷昨晚也没说呀?你到底在哪儿听见的?”凤姐道:“说是在大明宫戴老爷那里听见的。”王夫人怔了半天,眼泪早流下来了,拭着泪说道:“今年这是怎么了?麻烦事一桩连着一桩。”凤姐回完自己走了。
凤姐走后,王夫人又不免自己暗地里落泪,悲女哭弟,又为宝玉担忧。连二接三地发生这种事,谁能撑得住?
贾琏又出去详细打听,回来说道:“舅太爷是赶路劳乏,偶然感冒风寒。到十里屯找了个医生,结果却被那个医生误用了药,一剂就死了。”王夫人听了,一阵心酸,心口疼得坐不住,叫玉钏彩云等扶了上炕。
贾政也知道了,心里同样不受用,宝玉失玉后,贾政本来就每天神志昏愦,再加上元春无故被贬,恩宠尽失,王子腾半途横死。直感家运不济,竟一日不如一日,因此麻烦意乱。
好在今年正值京察,工部将贾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便带领引见。皇上因为元妃的事后来没查到什么,又无法收回成命,念贾政勤俭谨慎,即放了江西粮道。即日谢恩,已奏明起程日期。虽有众亲朋贺喜,贾政也无心应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宁,又不敢耽延在家。正无计可施,听见贾母那边来人叫他。
欲知贾母问他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