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诗云:
美人开池北堂下,拾得宝钗金未化。
凤凰半在双股齐,钿花落处生黄泥。
且说麝月与秋纹正在闲话,宝钗与鸳鸯回来了,大家一起候着吃午饭。原来,宝钗近来发现鸳鸯很有几分治家能为,就让鸳鸯每天跟着,带她做事。每逢与李纨探春议事时,宝钗也故意让她去,不仅遇事儿都和她商量,还给她安排事儿做。
鸳鸯也渐渐觉出了宝钗的意思,自然都尽心尽力,所以也颇得了不少历练。鸳鸯本来就是个天分极高的,又在老太太身边管事多年,经宝钗一指点,竟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到后来再议事时,李纨与探春见鸳鸯如此能干,因一个年纪大,一个要嫁人;都索性找各种理由推脱不去,凡事儿都由宝钗与鸳鸯作主了。
鸳鸯待人宽厚,管事儿却不懈怠,她在老太太身边待了那么久,况且老太太现在依然在世,还是家里的主心骨。因此,贾府上家,所有人等,都不敢小瞧鸳鸯,都很服她,听她指派,更不敢提她发誓决绝的事儿。这么一来,宝钗如虎添翼,把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各方面都越发顺畅。凤姐更放心了,干脆与贾琏搬回了贾赦那边,只操心巧姐儿和那院的事。
一日,宝钗与鸳鸯正在议事,突然锄药跑进来,喘着气说:“二奶奶,大事不好了,柳湘莲大爷来了!”宝钗笑问:“怎么不好了?他是来寻仇的吗?我们正要找他算账呢。”锄药却颤着声说:“是关于薛大爷的事儿。”宝钗心里一紧,赶快说:“你让他进来。”
片刻,柳湘莲带了个大猩猩模样的人进来。他自己也是满脸沧桑,胡子留得老长,大不似从前那般英俊潇洒。宝钗笑着说:“柳大爷不是修仙得道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柳香莲冷笑一声道:“世上何曾有仙,又何曾无仙,道非道,人非人,仙非仙,我尘事未了,岂能抽身?”宝钗一听这话,竟无言以对,赶紧让座儿上茶。没等她问,柳湘莲便又先开了口:“我旁边这位是‘醉金刚’倪二倪大侠,我领他来是要告诉你们一声,我们帮薛大爷收了身,看送归原藉,还是在这里下葬。
宝钗一听,“哎”了一声,便晕过去了。鸳鸯急忙上前扶她,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摆弄了半天,宝钗才慢慢醒来。宝钗醒来大哭不止,鸳鸯命人去请宝玉,并给柳湘莲和倪二让座上茶。柳湘莲见宝钗苏醒过来,知道时间拖延不起,便说:“还请二奶奶早拿主意,我们好及早安排。”
这时宝玉也进来了,只跨进一只脚,便说:“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得了?还问什么?”宝钗听他这么一嚷,心里一急,又晕过去了。
鸳鸯又是一阵忙碌,把宝钗救醒。宝钗尚不能说话,鸳鸯便问宝玉:“二爷你看呢?”宝玉正与柳湘莲和倪二寒暄,听鸳鸯问,才说:“这还用问?金陵也没产业了,薜蝌也没了音信,弄回去找谁?就近找个地方埋了算了。人都死了,埋哪儿还不一样,反正他也不知道了。”倪二抱拳道:“话粗理不粗,二爷说得倒也在理。”
这时宝钗挣扎着坐下了,对柳湘莲和倪二说:“这个世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你们一定要厚葬他!金陵回不去了,即便能找到薛蝌,也太远,可惜我们这些女流之辈,成了别家人,不能送他回去。我又没个可撑一片天的丈夫,又能怎么办呢?”又扭头对鸳鸯说:“鸳鸯姐姐你安排吧,让他们择一块墓地,就葬在京城,他在这里生活时间本来就长。”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时候我们葬他,将来谁又葬我们?你就拿我的贴己看着使费吧,他那么爱花钱,也不可太敷衍了。”
鸳鸯知道宝钗不肯动公里的钱,怕人说闲话,才这么说。不用问也知道,她现在哪还有什么贴己?早都补了亏空。鸳鸯明白宝钗的意思,无非是要个脸面,就安排林之孝去办了,自然还是公里出钱,日后再与宝钗顶帐。林之孝领了银子,便急匆匆地与柳湘莲和倪二挑墓地去了。
宝钗把所有事儿都交与鸳鸯处理,林之孝他们将薛蟠下葬,宝玉和宝钗去参加了仪式,到他坟前烧了纸。可怜薛蟠生前交了那么多狐朋狗友,最后却只剩下柳湘莲和倪二送他。
回家后,宝钗又独自伤心了几日,宝玉逗她说话也总不理。宝玉心想:总这样下去可不行,会憋出病来的。便想着法儿逗她开心,试了多次,那宝钗却依然像个闷葫芦,没啥变化。宝玉想起她那日填词,那是何等的文彩风流!便说道:“你那日一口气填了那么多词,今儿再填几首出来,解解你的烦闷,就不伤心了。”
宝钗一听,也没多想,便让宝玉准备纸墨。宝玉大呼过瘾,跳着脚准备去了。备好时,宝钗便已想好一首,写在纸上。宝玉看时,见填的是一首《蝶恋花》:
“蝶恋花·花小新开
花小新开冬日艳。
顾盼多姿,颜色她独占。
信手丹青湿广袖,终成回忆谁思念?
风雨如诗霜似剑。
未解深情,梦里芳菲厌。
闻有清香知旧味,昔年若是今生欠。
宝玉看了,沉思片刻说:“此词想必又是咏人的,上阙是咏四妹妹和巧姐无疑;下阙却不明朗,不知道咏谁,是你自己么?
宝钗只说了一句:“本来下阙也想咏的,一转念又不想了,咏有何用,不咏又何妨?”说完便不理他,又写出一首:
“摸鱼儿·叹今生
叹今生、月秋奇美,红楼梦断萍水。
天涯净土掬芳馥,半世得失如此。
因有你。
长寄语、一生一世光阴几?
离合悲喜。
任寂寞浮华,感怀参悟,笑引兰花指。
心波泛,树静风云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