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篮子。
架子。
蔬菜。
土豆、甜菜、萝卜和洋葱。
上帝,这原来是谷仓下面的一个储藏。忍受着强烈的霉味,他寻找着其他的门。他在墙壁上敲击着,希望听到空洞的响声,说明那里有一个开放的空间,或者是另外一个房间,甚至直接通往屋外。
令他感到失望的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罗梅罗警官?“一个轻微的声音从上方的出口传下来。
罗梅罗走出那个储藏间,将门关好。
“罗梅罗警官?“听上去像约翰的声音。
罗梅罗站在过道里,不想让自己暴露在出口的下方。一道惨白的光从出口照下来。“怎么了?“
“我给你带来一些吃的东西。“
一个篮子放在梯子下面。它可能是约翰用绳子吊下来的,将绳子收上去之后才喊的他。
“我不饿。“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吃一些。毕竟,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给你送下一顿饭过来。“
空空如也的胃一阵痉挛。
“还有,篮子里还放了一本书,你可以用它打发时间。 D. H.劳伦斯的书。他就住在北面离这里不远的陶斯。事实上,是他的骨灰埋在那里。“
“我没兴趣。你究竟想对我干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
约翰没有回答。
“如果你现在让我走,我会将发生的一切都忘掉。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地板上的门被关上,惨白的光消失了。
上面传来那个大桶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罗梅罗想要尖叫。
他掂起篮子,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面包、奶酪、胡萝卜片、两个苹果……和一本书。那是一本精装书,只是破旧不堪,没有了封面。书脊上写着:《 D. H.劳伦斯作品选》。一篇名为《逃跑的女人》的小说里夹着一个书签。那篇小说显然被多次翻阅,因为那部分书页的上角几乎已经被翻烂。
头上挨的几次击打让罗梅罗感觉脑袋里仿佛被钉入一根长钉,他呼吸更加急促,感觉更加眩晕。他提着篮子回到那个房间,将篮子放到桌上,然后坐在床上,感觉疲惫不堪,想要躺下去,但是,他告诉自己必须将那篇小说看一下。关于约翰,你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反复无常。那篇小说很重要。
罗梅罗将书打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出现了重影。他极力调整着目光,很快问题便解决了,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但是,他知道出现这个问题的原因:脑震荡。
我需要去医院。
该死,集中精力。
“逃跑的女人。“
事发生在墨西哥。一位妇女嫁给了一个在马德雷山拥有很多银矿的富有的企业主。她育有一双儿女,衣食无忧,丈夫十分疼爱她。然而,她却始终感觉非常地压抑,仿佛自己是丈夫的另一份财产,自己被丈夫和孩子主宰着。日复一日,她每天花在眺望远山上的时间越来越多。那里是什么样子?她想知道。一定非常美好。一定有许多幽谧的山村,有一天,她骑着马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罗梅罗停止阅读。伤痛已经将他的精力耗尽,头几乎都抬不起来。同时,胃部再次痉挛了一下。我必须保持体能,他想。他强迫自己站起来,朝放食物的篮子走过去。拿起几个胡萝卜片放到嘴里,然后又吃了一口新烤的面包。又喝了点水之后,他返回到床边。
这片刻的休息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的好处。他依然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撑着重新将书打开。
那个妇女骑马进入山中。她已经带够了几天的食物。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她便让马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她不停地向上行走,穿过松树、白杨和三角叶杨,然后植被开始稀疏,而她也感到头重脚轻。印第安人在路边跟她打招呼,问她到哪里去。去神秘的山村,她告诉他们。去看他们的马,去了解他们的神灵。印第安人将她领进一处郁郁葱葱的峡谷,里面有一条河、许多树和一些低矮的房舍。村民们欢迎她的到来,承诺给她以教诲。
罗梅罗又看到了重影,心里感到害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脑震荡恶化了,他想。恐惧让他感到虚弱。他想躺下来,但是,他知道一旦躺倒睡着,那他可能永远就不会再醒过来。呼喊救命吧,他惊恐地想。
向谁喊呢?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呼救。即使是那个年轻人也听不到。
罗梅罗让自己振作起来,走到桌边,又吃了一口面包和一块苹果,然后坐下来将故事读完。这个故事应该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他敢肯定,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
那个妇女感觉像进入了梦境。村民们对她很好,给她送来鲜花、衣服、食物和用蜜制成的饮料。她感到心旷神怡。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久这么香。每天晚上,鼓声会将她催眠。转眼之间,季节发生了改变,秋天变成了冬天,天开始下雪。太阳发怒了,在白昼最短的那一天村民们说。月亮必须献给太阳。村民们将那个妇女拾到祭坛上,剥掉她身上的衣物,将一把尖刀刺入了她的心脏。
出人意料的结尾让罗梅罗猛地将头抬起。那个妇女的死让人感到十分恐怖,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即将到来,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愿意再做任何的抗争,她几乎是在迎接死亡。恍惚之中,她的灵魂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
罗梅罗浑身颤抖。当他的眼皮再次下垂时,他想到了村民们源源不断为那个妇女送去的蜜汁饮料。
他们一定在里面下了毒。
噢,该死,他想。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低垂的头抬起来,瞥了﹣眼放在桌子上的篮子和水罐。
食物和水都被下了毒。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这是他唯一存在的感觉。他的头麻木迟钝,此刻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脚和手似乎不属于他的身体。他痛苦地想,我就要昏过去了。
他的身子开始往后倒。
不。
不能。
不行。
把你该死的屁股从床上抬起来。一旦睡着,你就死定了。
他感觉到天旋地转,但还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走到桌边,几乎将桌子碰翻。他站直身子,又向便池走去。他弯下腰,将一根手指伸到嘴里,将吃的食物和喝的水全都呕吐出来。
他走进通道,蹒跚着走到梯子跟前并用手抓住它,然后又转身回来走到那个储藏室的门口,然后又折返回去。
他不得不这样一直走着。
一趟又一趟。
你必须站立着。
膝盖弯曲了,他强迫它们重新直立起来。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但是,他伸出手摸索着继续来回走动。
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艰难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拥有的意志力。我不会放弃,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不会放弃。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头依然昏昏沉沉。在这漫长的煎熬中,他突然感到视线开始清晰起来,双腿越来越有力气。当头疼再次袭来时,他告诉自己药力正在衰减。他现在可以平稳行走了。
他不停地来回走动,让自己重新振奋起来。我必须做好准备,他想。虽然他的思维更加清晰,但是依然感到困惑不解。约翰为什么想让他读那篇故事?这不就是想警告他不要吃那些食物也不要喝水吗?
也许是告诉他事情发生的经过,也许是一种选择。不要因为恐惧而痛苦。尽情享用大地的恩赐,像那个妇女一样平静地接受死亡。
绝不!
罗梅罗将罐子里的水全倒进了马桶,顺便将呕吐物冲了下去,这样可以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掩盖掉。他在篮子里留下一小块面包、几根胡萝卜条和苹果核,然后将其余的东西拿到储藏间藏在了土豆篮子的后面。
他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十一点,已是午夜时分。这时,他听到头顶上有人在挪动压在门上的桶,于是他赶忙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只胳膊耷拉在地板上,极力控制着呼吸,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失去了知觉。
“小心点。他可能是假装的。“
“东西都快吃光了。“
“不要站在我的枪口前。“
几只手抓住他,将他提了起来。他感觉自己被抬出了通道。他嘴里嘟囔着仿佛不愿被吵醒。在他身上拴好绳子之后,一个人登上梯子,往上拉绳子,下面两个人往上托举。将他弄到谷仓里之后,他们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他动了动脑袋,又嘟囔了几句。
“看看他能不能站起来。“约翰说。
罗梅罗动了动眼皮。
“他快苏醒了。“马克说。
“正好能够帮我们的忙。“他们将他抬到谷仓外面。罗梅罗的头左右晃动了一下,仿佛夜晚冰冷的空气即将让他清醒过来。他们将他放到皮卡车的车厢里。一个人开车,另外两个和他待在一起。夜晚很冷,他不禁打起了寒战。
“是的,的确是快醒过来了。“约翰说。
车停了。罗梅罗被从车上抬下来放到地上。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惊讶地看到月亮竟然那么的明亮。他看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那几个兄弟翻耕并捡拾石头的那块田地。
他们扶着他站在那里。
他假装一摇一晃难以站稳。
他的心在怦怦狂跳,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很难同时对付这三个年轻人。谷仓里太狭小施展不开拳脚。他需要一个开阔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让他快速逃脱。他心里十分清楚他
们要在这里把他处理掉。
“让他跪下。“约翰说。
“现在停手还不晚。“马克说。
“你失去忠诚了吗?“
“我…..“
“回答我。你失去忠诚了吗?“
“..……没有。“
“那就让他跪下来。“
罗梅罗让自己跪在地上。他的心疯狂地跳动着,他担心它会从胸膛里蹦出来。一块锋利的石头硌得他的膝盖生疼,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有所反应。
他们又让他双手扶地,像动物一样。他的脖子暴露出来。
“证明你的忠诚吧,马克。“
嚓啦,那是刀从刀鞘里拔出来发出的声音。
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开始吧。“约翰说。
“可是﹣-“
“证明你的忠诚。“
一阵紧张的沉默。
“上帝,“约翰说,“感谢你赐予我们肥沃的土地及其富饶的物产,请接受这份献祭吧。他的血﹣-“
他又感到一阵刺痛,这次是从他的手掌下传来的。他抓住那块石头,迅速转身将它扔向离他最近的那张脸,随即便听到可怕的碎裂声,被击中的那个人咕哝了一声便颓然倒下。罗梅罗腾地跳了起来,一把夺过马克手里的尖刀,反手刺入他的腹部,然后冲向剩下的那个年轻人,他认出这个人正是约翰,因为他的手里握着那把手枪。然而,就在罗梅罗挥刀刺向他时,约翰慌忙向后倒退了几步,同时将枪指向他。罗梅罗别无选择,只能将刀朝他掷了出去。刀击中了约翰,但是否伤到了他,罗梅罗并不清楚。至少它让约翰又向后倒退了几步,所以第一枪打在了地上。罗梅罗飞快地从皮卡车边跑过,沿着小路朝那座房子飞奔而去。
约翰又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皮卡车。
在恐惧的驱使下,罗梅罗越跑越快。他看到了前面房子里射出的灯光,便向左侧移动避免自己形成剪影。枪声第三次响起,子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击中房子的一扇窗户。他将步幅迈到最大,胸部剧烈起伏着。就在快接近房子时,罗梅罗听到身后皮卡车的咆哮声。我必须离开小路。他继续朝左边跑,翻过围栏,穿过一片甜菜地,脚下的甜菜苗被踩得稀烂。
身后的车灯发出惨白的光。车子停了下来,第四次枪声在宁静的河谷中响起。罗梅罗十分清楚,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人听到枪的。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关心。或许那是有人在猎杀郊狼。
第五枪击中了罗梅罗的左肩。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迂回着往前跑同时,尽可能压低身子。眼前又出现一道围栏,他从柱子中间挤了过去。朝更远处的田野跑去。脚下踩的可能是小萝卜,他想。
沿着小路追过来的卡车越来越近。
和卡车的轰鸣融合在一起的是里奥格兰德河水发出的咆哮声。罗罗已经跑到了河边。房子里射出的灯光已经在他身子的右侧。他穿过你光进入谷仓后面的黑暗中。河水的咆哮声更响了。
快到了。如果我能﹣-
车灯发出耀眼的光,皮卡车朝他冲了过来。
又是一道围栏。罗梅罗用力将身子从围栏的立柱中间钻过来,左膀重重磕在上面,但是他已经顾不上疼痛﹣﹣月光将他引向那座便梯身后的卡车紧追不舍。湍急的河水反射着车灯的亮光,白色的浪花跳着。他冲上桥面,嘴里发出一声胜利的呼喊。飞溅的河水打在木板上他脚下滑了一下,桥也来回摇晃着,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差点跌到河里,但是,他最终还是站直了身子。又一颗子弹从他身边飞过。他飞从桥上冲了下来,俯身钻进右手边的灌木丛中。约翰朝他藏身的灌水开了两枪。因为害怕弄出声响,罗梅罗极力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感觉喉咙和胸口都有些疼痛。他摸了一下左肩,感觉冰冷和温堡的两种液体混合在一起,水和血。他身子开始颤抖,而且无法停止下*借着卡车的灯光,可以看到约翰走上了那座小桥。右手握着手枪。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而且突然间亮了起来。那是一把强光手电筒。光在谁本丛上扫过,罗梅罗几乎将身子贴到地面上。
钓翰走过小桥。“我和你计算的一样!“咆哮的河水并没有将他的
声完全淹没,“八枪!走出卡车之前,我查看了一下弹夹。弹夹里七发子弹,枪膛里还有一发!“
明亮的手电光随时都会照到他。他抓起一块石头,感谢上帝,被打中的是他的左肩,他的右胳膊还可以用。他可能很幸运,但是,他并不敢肯定。约翰知道他躲藏的方位,一旦罗梅罗站起身朝他扔头的话,约翰的手电就极有可能用来照到他,并朝他开枪。
继续顺河而上,他告诉自己。让约翰继续追赶。他随手朝约翰抛出一个石块,但是因为没能确定目标的位置,所以约翰并没有开枪。好,罗梅罗想,然后便穿过灌木丛向前爬去。
橡皮筏,他不停地想着。他们发现了我的宿营地。他们找到我的汽车。
但是他们发现了我的橡皮筏了吗?
黑暗中,他也难以辨别方向。这条河有一个拐弯,他记得。没错。这一侧的山脊朝河里有一个凸出。他匆匆前行,同时避免弄出响声,以防约翰听到并跟踪过来。他会认为我惊慌失措了,罗梅罗想。为了增加幻觉,他又朝约翰所在的方向高高抛去一个石块。
一根树枝在他的脸上挂了一下,他没有在意,只顾匆忙往前赶,同时意识到河岸正在弯曲,之后便看到了凸出到河里的山脊的阴影。他迅速在灌木丛中搜寻着,很快脚就被橡皮筏绊了一下,身子向前扑倒,头几乎撞到那些他放在皮筏里防止它被风吹走的石头上。
身后,约翰在灌木丛里搜寻着,手电忽明忽暗。
赶快!
罗梅罗屏住呼吸,脱掉夹克衫,往里面塞了一些石块,将它放在皮筏里,然后将皮筏向河边拖去。皮筏顺流而下,约翰听到了声响,赶忙将手电照了过去,但是罗梅罗已经退回到灌木丛中,看着湍急的河水将橡皮筏吞没。月光、手电筒光加上鼓鼓囊囊的夹克衫,看上去就像是罗梅罗坐在皮筏里,身子压得很低害怕被抢击中一样。
约翰奔向河边并且开了火。他又朝皮筏开了几枪,枪口冒出火光,枪声几乎被河水的咆哮声淹没,当然被淹没的还有罗梅罗向他靠近时弄出的声响。罗梅罗从灌木丛里冲出来,扑向约翰,用受伤的左胳膊搂作他的脖子,同时用右手抓住他握枪的手。
由于用力过猛,两个人同时跌到水里。立刻,两个人便被激流卷走,约翰的脸朝下,罗梅罗没有放手,一直将他按在水里。当然,罗梅罗也在跟激流搏斗着,湍急的河水将他冲得上下起伏。河水冰冷,他的身子开始感到麻木。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卡住约翰的喉咙,并且设法将那把手枪甩掉。一根巨大的树枝从他们身边擦过。掀起的水流将他掀翻约翰露出了水面,罗梅罗沉了下去。约翰用手将他压在水下,罗梅罗惊恐地踢腾着腿。他想,他听到了一声惨叫,之后约翰的手便放开了,他随即露出了水面。五英尺远的地方,约翰正在水里挣扎着,并试图将枪瞄向他。罗梅罗赶忙潜到水下。枪声随即响起,他借着水势双脚用力一蹬在水下向约翰游去,然后在他的右侧冒了出来,抓住他握抢的手用力扭动。
你个狗杂种,罗梅罗想。如果我死了,你也要陪葬。他将约翰拉到水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撞到水下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罗梅罗疼得尖了一声。他连忙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喘着气。然后看到约翰在他前面、又在向他瞄准。同时看到皮卡车的灯光将小桥照得通亮,还看到那个巨大的树枝横在桥下面。还没来得及开枪,约翰便猛地撞到了那根大树杈上。随后他被困在树枝里,激流冲击着他。罗梅罗伸手去夺约翰手里的枪,约翰用枪指着他,但是他的脸突然痛苦地扭曲起来,因为一块石头从桥上砸下来,将他的脑袋砸开了花。
罗梅罗几乎没有注意到马修此刻正站在桥上。他惊恐万状,看着血顺着约翰的脑袋往下流。片刻之后,一根圆木顺河而下,击中约翰,将他重重撞到大树枝上。借着耀眼的车灯,罗梅罗想他看到了那根圆木穿透了约翰的胸膛。随后,他、树枝和那根圆木一起挣脱小桥的束缚向下游冲去。随着那股水流,罗梅罗高高举起胳膊,想要抓住小桥。但是没有成功。他迅速从桥下穿过,到了桥的另一侧。正当他满心恐惧地想可能会被河水里凸出的岩石撞晕或者撞死的时候,有个东西拽住了他。那是一双手。马修此刻正趴在桥上,尽最大的努力伸长身子,双手拽着罗梅罗的衬衫。罗梅罗努力不去看马修被打破的前额和右眼,它们是被自己扔出的石头打破的。罗梅罗紧紧抓住马修的胳膊,将自己慢慢往上拽,最后他们两个人都躺倒在小桥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体不停颤抖着。
“我恨他。“马修说。
片刻之间,罗梅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恨他。“马修重复道。
“上帝。你会说话呀。“
马修后来发现,这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恨他,“马修说,“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马修一生中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生活在无声的世界中,现在这种压力终于得到释放。他们一起过去查看马克的情况,发现他已经死亡,然后向那栋房子走去。罗梅罗给州警察局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们两人都换上了暖和的衣服。罗梅罗力所能及为马修处理了伤口,然后等着警察的到来。整个过程中,马修一直喋喋不休诉说着。太阳升起来了,警察蜂拥而至。马修歇斯底里的冗长陈述更加无法停止,直到一个医生过来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然后用救护车将他带走。
上次罗梅罗请求支援的几个警察也来到现场。当警察局长和警司听完汇报之后,连忙从圣达菲赶了过来。挖掘工作已经开始,一具具尸体被挖掘出来。他们的血已经浸入了土地,尸体已经被肢解。
“上帝,有多少人呀?“随着越来越多的尸块被挖出来,绝大多数都已经高度腐烂,一个州警察说。
“只要马修还记得,就还会有东西挖出来。“罗梅罗说,“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死了。也被埋在其中的一块地里。三年前他们的父亲因心脏病而死。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将他埋在某个地方。每年大约五月十五日的时候,他们都会杀死一个人来献祭。绝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这些人不会有人挂念。然而,去年是苏珊·克罗威尔和她的未婚夫。他们很不幸,车子开到农场外面时车胎没气了。他们步行走下来,想借用他们的电话。当约翰看到他们的车挂的是外州的车牌时……“
“但是为什么?“看到更多的尸块被挖出来,警察局长惊讶地问道。
“让土地具有生命。 D. H.劳伦斯小说里的观点。土地的肥沃,季节更替。我猜想约翰可能就是这么给被害人解释的。“
“那么鞋子呢?“警察局长问道,“鞋子让我搞不明白。“
“是卢克扔的。“
“第四个兄弟?“
“是的。他自杀了。“
警察局长一脸茫然。
“整个春天,一直到蔬菜成熟上市,卢克开车往返于农场和圣达菲之间卖苔藓石。每天都要经过老佩克斯路。每天要从浸礼会教堂旁经过两次。和马修一样,他的精神也惨遭折磨,但是约翰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崩溃。那座教堂成为卢克尝试赎罪的地方。有一天,他看到教堂旁边的路上扔的旧鞋。“
“你的意思是说,最早的鞋子并不是他扔的?“
“是的,那的确是有人在搞恶作剧。但是,它们却给了他灵感。他把它们看成是上帝的旨意。两年前,他开始将受害者的鞋子扔到那里。鞋子一直是个问题,衣服可以很快腐烂,但是,鞋子要花很长的时间。
约翰让他将它们扔到圣达菲的某个垃圾场。但是,卢克既不愿意把它们扔到垃圾场,又不能将它们带到教堂里为亡灵祷告,所以就将鞋子扔到了教堂旁边的路上,希望他会得到上帝的宽恕,受害者也得到救赎。“
“第二年,他扔的那双鞋里有两只脚。“警司说道。
“约翰并不知道他把它们带走了。当他听说之后,就将他囚禁起来。一天早上,卢克得以逃脱,来到一处菜地,跪下来,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在他们背后,在被翻起的肥沃的黑土中,有人又在喊叫发现了更多的尸块。
罗梅罗被准许休病假。四年时间里,他每周都会去看心理医生。每当听到人们宣称自己是素食主义者时,他总是会说:“是的,我曾经也是个素食主义者,但是,现在我是一个肉食主义者。“当然,他不可能只靠吃肉维持生命。人的身体还需要蔬菜提供的维生素和矿物质,罗梅罗曾经尝试用吃维生素片的方式来代替吃蔬菜,但是他发现不吃蔬菜还是不行。因此,他只能勉强吃一点,而每次总是会想起帕森斯兄弟曾经出售的那些美味可口、鲜亮丰满的西红柿、黄瓜、辣椒、西葫芦、包心菜、豌豆、胡萝卜以及甜菜。他清晰地记得它们的肥料是什么,所以,不论他怎么嚼,那些蔬菜却总是会卡在喉咙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