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秋筠又掰断了拨子。
她无视了身旁的惊呼,面无表情地将半截拨片扔在了地上。她脚旁已散落了不少木拨。
“伸手。”乐师的语气中已含怒意,乔秋筠低着头,不理会他的命令。
“伸手!”面前一声大喝传来,她浑身颤了一下,犹豫着伸出来手。
不及乔秋筠反应过来,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她的手心已迅速泛红。骨节处的剧痛让她的脸部瞬间扭曲。
乐师递给她一个新的木拨。她摸着这个拨片,以前从来没发现拨片打人这么疼。
“这是最后一个拨片,我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弹你最擅长的曲子。”
乐师看乔秋筠依旧没有动手的打算,补充道:“你别忘了,你母亲付出了多少才把你送来。你难道想独自一人在外流浪?”
乔秋筠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她横抱起怀中的琵琶,用手中的拨片拨弄着。右手依旧隐隐作痛,她弹得流畅,但是置气一般重重地拨着每一根弦,如要把那琵琶弦砍断一样。
“你奏这小霓裳曲,有金戈铁甲的气魄。”乐师听完打趣道,周围传来一片笑声。
“行了,下去待命。”
乔秋筠屈膝行礼,将琵琶递给乐师,一言不发,低着头转身离开。
她仅十二岁的年纪,却接连失去了父母。
她不知道父亲经历了什么,只听家臣说父亲获罪流放岭南,死于瘴毒。短短几日,以往笑脸相迎的家臣纷纷收拾包裹离开,包裹里还带着家中或多或少的物品。
本以为还有母亲可相依为命,可母亲积郁成疾,只得将弟弟送到阿姨家寄养。阿姨也家境贫寒,已有四个子女,收留弟弟后实在无法继续负担乔秋筠的生活。
欢声笑语的蛤蟆陵,竟同丝弦一般难以立足。
百般无奈下,母亲将秋筠送至教坊后没几日便撒手人寰。
秋筠没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得知丧母的消息时,她正无所事事地拨弄着教坊的琵琶。
那根被绷断的弦,划得她手指生疼。
父亲本是穷苦书生,三次科举方才中一个不足轻重的官职。他请师父教乔秋筠读书识字,七岁贺岁时送给她一把琵琶。
“秋筠。”回过头,她才发现方才的乐师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而自己在教坊的长廊中早已站了许久。
她向乐师行礼,低着头逃避着他的视线。
“为什么?”
乐师的发髻整齐而庄重,几缕银丝夹杂其中。灰色的长袍显得他格外消瘦,加上微微前倾的脖子,一个尚在中年的乐师满是沧桑之感。无头无尾的一个问题,但秋筠知道,乐师是在询问为何方才的演奏前如此不情不愿。
“臣女身体不适。”
“孩子,不要用臣女。你现在只是一个平民,如果进入教坊,你该和你的过去告别了。”乐师取出一罐药膏,递给乔秋筠。
“这药膏给你,涂在掌心即可止痛。你今天是故意没有认真弹吧,我曾与长歌相会,他说你早已掌握《霓裳羽衣曲》的演奏,绝不是这刺破盔甲般铿锵有力的《小霓裳曲》。”
乔秋筠抬起头:“您认识我师父?”穆长歌与父亲交好,是京城民间的琵琶大师。在穆长歌的教导下,她年仅十二便能熟练弹奏多数曲子。
乐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孩子,我知道你对妓的身份难以接受,所以不愿留在这里。”
“但是这里是你唯一一条出路。你有如此出色的琵琶技艺,这便是你的资本。在这教坊之中,成为名动一方的乐者,又有何不可?”
乐师没有等她回答,而是转身离开了。
已是初秋。身旁,几只鸣蝉聒噪地叫嚷着,吵吵嚷嚷地耗尽他们短暂的生命。乔秋筠烦躁地回到了光宅坊的乐伶居。
还未推开门,乔秋筠便听见屋内的欢笑声。
“本以为她会有什么本事,你知道吗,我方才听她弹小霓裳曲,连拨弦的轻重都不会控制。”
乔秋筠记得这个声音。右教坊统一安排倡人在乐伶居住宿,由于待考核的民间女子人数众多且尚不属于乐部,住在偏远庭院旁的小楼,五人共住一间。这间房内,仅有两人弹奏琵琶,便是她与李溶月。
李溶月是商人之女,比乔秋筠大几岁,目不识丁却口若悬河。
“你们看到她那个破琴了吗?怪不得能弹断琴弦,乐师方才说她的手劲能徒手戳破铁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