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戌时初,天气就如同京华城内的人心,燥闷不已,京华城上空乌黑的云层逐渐聚拢,配合着漆黑的夜色,似乎要吞噬一切。
小时雍坊,左都御史府。
张子任书房内,贾环恭敬地站立在书桌前开口道:“老师,缇骑今日缉拿了首善书院钱霖!”,语气有点急切。
“嗯!”
张子任简单应了一声,依旧低首执笔缓缓地写着,屋外风声渐起,夜色愈发深沉,他如同未听闻一般。
贾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军,今日在月华轩捉拿钱霖的应是北镇抚司之人,这也意味着,形势比预想的还要危急。
天子已经开始亲自介入科举舞弊案,背后原因,贾环所能窥见的就只有两点比较重要。
按照老师张子任之前所言,第一种是龙椅上的那位的确很着急清除朝堂之上这些无能贪腐之辈,从而开始推进真正的改革。
还有一种则是借乡试舞弊案,扩大打击的范围,打击的对象不言而喻,贾家这类旧勋贵集团必然在列。
至于天子想借此事,查多深,牵扯多大范围,此刻与朝堂信息完全隔绝的贾环一概不知。
贾环原本以为钦定督察院审查此案,级别之高已是罕见,在未牵扯出至少小九卿这等职位的官员之前,别说锦衣卫,三司会审出现的可能都不大。
然而摆在眼前的现实让贾环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心难测,更何况位于最顶端的那位。
张子任搁笔,抬首看向自己那正蹙眉思索,神游物外的弟子笑道:“你过来写两笔,我看看你的字近日长进了没!”
距离上次张子任将自己的时文制艺交给贾环观摩学习不过半个月,可前后却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彼时胜券在握,此刻形势出现了超出掌控的新情况。
张子任清楚还是年龄阅历的问题,自己这个弟子的过往经历太过顺畅了!
贾环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应了声。
见张子任给自己让开了位置,贾环走了过去,下意识地提笔准备写,落笔时才想起老师似乎并没有说写什么,自己也因为太过专注于思考而忘记了问。
定眼看去,桌案的宣纸之上只有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贾环没想好如何下笔,微微抬头朝此刻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张子任看去。
窗外的风声骤然紧了起来,斑驳的竹影在窗户上摇曳,一泄如注的暴雨砸落在青瓦之上,如同滚开的沸水一般,跳动着,煎熬着,也带动着人心。
往窗外远处看去,天际之间只有空洞的黑,唯有仔细听去,才能确定雨的存在,只片刻,人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张子任斑白的鬓角在此刻的灯火下格外显眼,他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积淀着岁月,注视窗外良久,缓缓开口道:“无人可窥见乌云后是什么,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乌云将带来的是狂风骤雨!”
贾环放下了手中始终不曾落下的笔,站直了身体,认真地听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老人看似不着边际的闲谈。
“说起首善书院,太康四十六年冬我任顺天府丞时曾受邀去讲学,也是这年,我的好友文翰出任翰林院大学士为今上指导学业,参研政务。”
“前几日文墨被拔擢为翰林院侍讲,亦在东宫讲学!”
说完,张子任幽深的眸子看向贾环,面容之上浮起笑意,道:“而如今我在为你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