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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初八这天,丰铭义按照丈母娘的意思请客,来了一桌子奶里们。奶里们就是结过婚的妇女,这是红石矶方言。本来想把彰祥妈妈也请来,可她家今天也来了客。彰文的媳妇伢也就是铭亮烧锅的,一般人是难请动的,昨天却已答应了阮大嫂。好在十四婶爽快,丰铭义过去说了一声,她今天就自己过来了。奶里们吃宴席,找乐子而已,不喝酒不吸烟,除了互相说说称心话,就是得意的笑骂各自老公和孩子了。只有十四婶例外,她心不在焉的与林寡妇说了几句喜庆话,便瞅空把铭义拉到一边问:

“你小姨夫那里回话了?”

“还纽”

“你十四佬急哟”

“嗯,我晓得,后天再去问”

过了初八,初九又是单日子。一直拖到初十,丰铭义才心急火燎的去了小姨家。小姨夫被小姨从别人家里拉回来,还没等义伢开口问,他就很抖的说:

“讲了。老表问我什么亲戚这么上心,我讲是县长表弟媳妇的亲亲侄儿的亲亲小佬”

丰铭义嘿嘿笑着给他倒茶,赶紧问县长到底怎么说拦圩的事。小姨夫说,“讲好了,还专门写了一封信”。丰铭义不解为什么还要专门给他写信,小姨夫就神秘又很拽的挥了下手说:

“我老表讲,他是一县之长,不想和那个涂营长多啰嗦,但是营长上司的上司和他交情不错。喏,他写了信,就是让拿着信直接去安庆找这个当官的。我老表讲了,只要他见了这封信,这点小事应该能帮到。只是...”小姨夫看了义伢一眼,接着说:“你们去的时候,可不能空手哦。礼节不能废,虽然人家不在乎礼轻礼重”

丰铭义似乎听懂了,又好像没太懂,呆了一下再问:“怎么做才不是轻了重了?姨夫你教教我呀”

“我也帮打听了。你不晓得买什么东西好,他当官的也不缺什么,新年里,还纽过十五呢,送一百块少了些,带二百块大洋吧”

丰铭义有些心慌,可又不能说出来。不是吴县长自己要,更不是小姨夫要,而是送给能管吐屁兵图营长的大官,他丰铭义哪敢代十四佬随便还价?要是坏了事,那可不是玩的。不过我的妈耶,出手就是一百五十块大洋,十四佬有那么多钱吗?铭义得了确信,吃了小姨煮的糖水蛋,拿着这封专门信就要回去。小姨夫也不多留,只是一再嘱咐他说,这事不要和别人提起,更不要张扬他老表是县长。义伢问为什么不能说老表是县长,小姨夫横了一眼说:

“老表老表,你怎么能喊老表?你要喊表叔!我老表刚从法兰西回来,看不惯这些当官的不为民只为钱,本来不愿当这个县长,也是被逼上了架,不当不照。他讲了,先做着,等有了机会就辞官教书去。这你懂了吧?他是要去教书的。我如果到处张扬讲老表是县长,等他哪天辞了官,那不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耻笑?”

丰彰德听铭义回来照葫芦画瓢的说了一通,见是转了好大弯子的人情,一时却也不得要领,左思右想还是找丰彰文商量。丰彰文前几天也风闻有人要接手拦圩,直到现在才知道是自家彰德兄弟,心里既高兴又很不是滋味。不是滋味,自然是怪彰德事前都不和他露一句。高兴嘛,那就不用说了,毕竟都是丰家人。丰彰文年纪大经过的事情多,又接触过当官的,应付这些事也有些经验。但因有阮家旺的前车之鉴,觉得此事非同儿戏,他便领着彰德一起来看丰学堂。丰学堂的身子和精神越来越不经看了,但还是撑起来和两个晚辈前后商量。彰文说,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要么先走着试试,彰德花一百五十块大洋做见面礼,可能真走通了呢?丰学堂想想也同意,说,是走运还是背霉,也只能看那个官了。走通了是你彰德的,以后要是惹出麻烦,大家也都要帮一帮抬一抬。民国政府的官,总不至于都杀人谋财吧。

丰彰德有了底气和希望,第二天便揣着一张二百块银元的银票,去安庆见官送礼讨诰子。果然,大长官听说是吴县长的亲戚求见,又见了亲笔信,没说二话就答应给涂丕斌营长打招呼。他也写了封信让丰彰德带着,叫他回去交给驻军长官,还让彰德给涂营长带话说:

“名字记下了,好好带兵好好为党国效力”

涂丕斌图营长接到只听过大名的大官的亲笔信,犹如天上砸下块狗头金,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双手便抖起来,好一会儿才拍了下丰彰德肩膀说:

“兄弟,既然那块水面已经转给了你,我涂某人肯定要好好照顾的嘛,哪里还用大长官提笔麻烦呀。开工吧开工吧,谁他妈敢找你麻烦,看老子不一枪蹦了他!”

丰彰德一听图营长这么说,料定事情再无翻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便欢天喜地一肚子蜜的回家,和老婆商量怎么感谢吴县长。春梅倒也有些见地,说,吴县长自然要感谢,也要记着义伢小姨夫的恩,要不是他,吴县长会吊你?丰彰德点头称是,又说合伙的人还没找好,先把合伙的事落实了吧。定了合伙人,感谢的事也好有个商量,不然以后的账都不好算了。

丰铭义对丰彰德拦圩的事是一清二楚了,见事情已经半公开,这才晚上和翠儿母女提起这事。他知道母女俩对拦圩造田不大赞成,并不指望她们有多上心,只是想吊吊她两个的胃口,提提兴致罢了。哪成想,他嘟嘟哝哝讲了好一会儿,母女俩却像没听见一样,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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